大昭之西,夜凌之东,有青黛诸峰,连绵千百余里,千峰交错,合筑其骨,万壑纵横,互结其脉,雄奇秀丽,浑然巍峨,争高直指。诸峰中至高者名曰御天峰。御天峰,天下奇险,宇内名播,古人云,登御天而寻仙,天下无山矣。
御天峰,多石而少树,多峭壁而无缓坡,山中只一狭窄石道,绕峰而旋,沿壁而上,年久风化,不知何人留之。
然此时却有二人行于其上,正当秋阳高照,天高气爽之时,峰间岚色渺渺,雾若带然,远观之二人如行于雾中,其惊险不言自喻。
“这小路太过陡峭,王爷您真的一定要登到山顶么?”身后侍从模样的男子担忧道。
纳兰崇头也未回,一脚稳稳踏在石板上,“不亲身体会一番,就难以用笔墨描摹御天峰的雄伟。这是传说中咱们大昭最高的山峰,是《昭宁志地理卷》的重中之重,我自然要登上去瞧瞧。”
说着,他继续向前,□□笔直的背影在秋阳下落下稀疏的影,又被缥缈的云雾割裂。他身着素雅清净的月白锦袍,墨色的长发绑在背后,落下齐整的发梢,随着他的步履轻扬。
周边愈发冷了。方槐一步步跟在后面,无意中看到那发梢中的点点银白,心中微微一惊。
大昭王朝一统四海,昭武帝君威日重,几年前下旨重修《昭宁志》,并嘱咐道务必将整个大昭的物阜民丰、风土人情都一一记述下来,让后世都能瞻仰到这个时代的鼎盛非凡。
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在翰林院身上。纳兰崇自请为编纂书籍的负责人,并开始出游各地,亲身了解大昭广袤国土上的各地民情风俗和名胜古迹。
除了去年老王爷过世,纳兰崇回京继承爵位之外,这几年他从未回过京,一直在外游历,途径河南、河东、河北、关外四路,到现在的岷州,翻过青黛,便是西陲夜凌路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岷州。上一回还是昭武十年夜凌之战的时候。也正是那一次,让他深深感受到身为皇亲贵胄与平头百姓的遥不可及的距离,让他亲眼见到在社会最底层生活的百姓的情状,也让他体会到大自然的各种惊奇秀丽,那是京城贵府永远无法比拟的迷人风景。那时候,他就萌生了想要游历一番的念头,现在借着编写昭宁志的由头,也算是梦想成真了。
只是他自小生活优渥,门庭高贵,在外风吹日晒几年,看着难免添了不少风霜。去年回京时曾和沈天珩、苏墨阡云华楼小聚,二人都笑赞道,他现在仿佛一块被打磨光滑的玉石,沉下年少的浮躁稚嫩,透出深不见底的醇厚和稳重来。
又何止是纳兰崇,这些年过去,当初的意气少年都变了模样。苏墨阡和沈天珩都任了京中要职,朝堂历练几载,都练出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不同于过去的明争暗斗,如今的沈苏两府的关系算是互相敬重,互不相犯。
对于纳兰崇来说,能在有生之年精心编修好《昭宁志》是他毕生的任务,他为此能放弃京城的繁华,王爵的显贵,或许别人会觉得不值,但他却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他转身看了眼方槐,笑道:“亏你还是个习武的,体力倒还不如我了。”
方槐抹了下汗,惭愧道:“王爷说的是。”说着他抛下方才因那银白头发而一瞬间袭来的心寒,三两步追上纳兰崇的步子。
“我说过,在外就不用唤王爷了。”
方槐顿了顿,“不管如何称呼,在属下心里您都是王爷。”原该坐享富贵一世清闲的王爷,而不该漂泊在外受尽颠沛之苦。
心里这样想,他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主子要做什么,他身为属下只有奉陪的份儿。当初他决意游历时,老王妃不知劝了多久也没有改变他的心意,他一个下人又能说什么呢?只尽心护着主子就是了。
老王爷过世后,能压得住主子的,只有金銮殿上的那位。而那位,大约巴不得王爷离开京城吧。
二人行行走走,终于在午后艳阳高照时登到峰顶。
顶处仍然没有多少树木,中间一块平地,站在上面,入眼而来的画面是如此美丽,让见过多少美景奇景的他也要惊叹不已。
眼前云天纯澈,云雾缭绕,如绵如絮,如气如烟,脚下的众多山峰、远处的重嶂叠峦若隐若现,渺渺绰绰,峰随雾卷而变,景随霭旋而新,俯瞰而下,众山皆小,伏于脚下。
整颗心都随之变得开阔起来,所有烦忧一扫而空。
纳兰崇命方槐将背包的纸笔取出,席地而坐,动手开始记录下周边地势和风景。记完之后,方槐送上一壶水,他喝了一口,又道:“把那张冰丝绿绮取来。”
琴声铮铮而起,响在空寂幽静的山巅峰峦之上,愈显空旷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