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霆烨等人赶到之时,便见大批的兵马将一座简陋的庭院围了个密不透风,一脸戒备的盯着那站在庭院中央一动不动的女子,等候着几人的到来。
专注于观察这间庭院的云珊似乎觉察到了几人到来,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是绝望到崩溃的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
“皇姑姑(姑姑)……”云曦与姬妙言听着云珊那疯狂到了极点的大笑,禁不住出声低唤了一句。
云珊一声华丽的宫装与秀美的发髻早在刚才的一番折腾下微微散开,带着几分平时少有的狼狈。
“呵呵呵……没想到,真没想到本宫最后竟然会被困在这个地方,老天爷这是在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报应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还没有毁掉那些害我至深之人,还没有毁掉这禁锢了我一辈子的牢笼,还没有毁掉那些毁了我所有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死了,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皇妹,你究竟……”云中里被云珊眼中那赤果果的仇恨所震慑,一脸凝重的问道,“那日你说你恨烨国,更恨蜀国,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会这么恨……”
“恨?我当然恨?如果不是这两个国家,我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我怎么会这么痛苦?痛苦到想死不甘心,活着又如行尸走肉,麻木不仁?怎么会!”
风霆烨拧眉看了云珊一眼,轻叹一声:“你真正恨的究竟是烨国,还是烨国皇室?又或者你从始至终恨的不过朕的母后一人?”
云珊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僵,脸色也陡然阴沉了下来,一双眸子转到风霆烨的身上,满带着令人心惊的恨意,死死的盯着他低吼道:“她告诉你了,她竟然告诉你了,哈哈哈,她是怎么跟你说的?那个贱人是怎么跟你这个儿子说起当年她做的那些龌龊事的,你说啊,说啊!”
云珊近乎尖叫的呐喊令众人背后一凉,尽皆生出了几分不寒而栗之感。
她?长公主口中的她难道是……母后?
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夏雨晴忍不住上前拉了拉风霆烨的衣袖,抬头好奇的问了一句:“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认识母后?她为什么刚刚会说母后……难不成是因为当年父皇为了母后拒绝了与她和亲一事,让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嫉妒着母后,痛恨着母后?”
“嫉妒?呵呵呵,你们的母后就是这么跟你们说的?贱人就是贱人!永远只会装可怜,永远只会装清高!”
“你……”夏雨晴脸色涨红,刚想冲上前与云珊理论,却被风霆烨一把拉住。
“不,不是!”风霆烨沉着一张脸,低吼着打断了云珊的咒骂。
“烨王,这究竟是……”云中里众人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焦急的问道。
风霆烨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情绪同样有些激动的云珊,幽幽开口道:“大概是在四十年前,当时的蜀国还不曾像现在这般强大,为了扩张本国的力量,不再受周边小国的影响,遂主动与当时各方面实力都已然比其他国家强大些许的烨国交好,并且提出了送一名皇家后嗣到烨国为质,以换取烨国信任的提议。当时的烨国大皇子早已被立为太子,二皇子早夭,两人都不是送出去的好人选。剩下的便只有宫中两位即将有孕在身,并且两三个月后便即将临产的妃嫔的子嗣。”
“那两个妃嫔生下来的子嗣不会就是……三王爷和长公主?”夏雨晴恍然惊醒,一脸讶异的问道。
风霆烨点了点头,云中里没想到风霆烨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当年的旧事,怔愣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当年朕不过五岁,依稀记得父皇为这事愁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心让皇妹的母妃带着未出世的皇妹前往烨国为质,只因为……”
“只因为我母妃的母家不若三皇兄母妃的母家那般显赫,她不过是个朝堂五品小官的女儿,若不是有几分姿色,伺候某人得力,怎么可能得到宠爱,更别提与后宫那么多的妃嫔争宠了。出身不高的她怎么可能像三皇兄的母妃那样从大门大户出来,能够帮着那个老不死的稳固朝堂?理所当然的,我和我的母妃就这么成了那个老不死的获得力量的牺牲品,呵呵……”
云珊目光炯炯的轻笑了起来,庭院中的众人闻言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自古以来,帝国强盛发展从来都建立在一具具皑皑的白骨之上,或许于帝王而言,牺牲一个女人,一个女儿,换得帝国的进一步强大,这笔买卖物超所值,无关痛痒。
但于这个女人和孩子来说,这样的无妄之灾无疑是毁灭性的。残忍的打碎了她们原本所应该拥有的美好,并且万劫不复,不过……这与烨国太后有什么关系?
云珊似是从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看出了什么,冷笑道:“我在烨国待了整整十六年,在这十六年里,我走到哪里都备受冷眼。作为质子待在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国家之中,所过的生活比起那些下贱的宫女尚且不如,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一点自由都没有。那时的我与母妃一起住在一件偏僻并且拥挤的小院子里面,没有人伺候更没有人理睬。不过几年的时光母后便因为心情郁结向而开始变得喜怒无常了起来,时常一个不顺心就那我撒气。那个时候的日子对我来说,真的是连回想都会觉得累,直到我八岁的那一年……”
云珊说到这里,眼神却是开始渐渐变得迷离了起来,夏雨晴等人见此也是为之一震,知道重点终于来了。
“八岁那年,我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盛怒之下的母妃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很是伤心的我像往常一样,跑到了院子前面的那棵树下捂着脸哭,而她刚好从那里经过,发现了痛哭的我,出声询问。”
她?!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彼此都开始面面相觑了起来,难道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逆着光,很温柔也很漂亮,那是我第一次在宫里面见到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很开心,她也是如此。后来不知怎的我们就渐渐熟识了起来,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好姐妹。她总是很大方也很体贴,会给我时不时的带些好吃的,会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也会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抱着我讲笑话逗我开心。原本难过的日子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我原以为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尔后一起找到属于我们的幸福,可是我错了,呵呵,人一旦长大了,有些东西总是会变的,会变的!”
云珊脸上怀念的表情倏地敛去,脸色也在一瞬之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夏雨猝然怔住,原来……原来长公主小时候竟然是在烨国长大的,原来长公主与母后竟然早就相识,而且两人还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姐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那么要好的姐妹,现在会这么仇生似海?长公主五年前还曾特意指名要同她那无缘得见的公公和亲,这不是抢好姐妹的男人吗?
难不成她是准备效仿娥皇女英二女侍一夫,不,不对,这姐妹俩不会是因为她那无缘得见的公公才撕破脸的吧?
噢漏,这忽然之间从宫廷大戏一下子穿越到言情狗血虐情剧的神展开究竟是肿么回事?这崩坏的世界刷了自己一脸血,到底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皇妹为什么这么说,当年你在烨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中里看着云珊那一瞬间转变的脸色,心下一颤,出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云珊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月色,“呵呵,十五岁那年,也是这么漂亮的夜晚,我第一次获准出去参加烨国的晚宴,也就是那一晚,我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云珊没有理会云中里的问话,只转头看了一眼风霆烨那张没有一分瑕眦的俊脸,戏笑道:“你同他生得很像,你该庆幸上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顶着的不是这张脸,否则你绝活不到今日。”
云珊这句话无疑间接的回答了方才云中里的那句问话,那个男人就是……
夏雨晴僵了僵,内心小人已经连爆了好几个的粗口,恨不得一拍大腿惊叫道:我勒个去,还真是她那个无缘得见的公公!
云珊抬头冷笑了一声,遮了遮眼睛:“呵呵,那时候情窦初开,只觉得那男人生得真是好看,不知不觉的就喜欢上了。等到我发觉之时,更多的却是毛孩子诸事不懂的惊慌失措,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找了那时我最信任的她求助,而她……哈哈哈……”
说到这里,云珊掩着面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眶里面都浮上了一层翻涌的泪花方才罢休。
“她沉默了许久,竟然鼓励我,让我喜欢的话就去找那个男人坦白,还说我生得好看,那男人一定会喜欢我云云。那个时候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心中竟还有些被认可的喜悦,如今想想当真是无可救药。她明知道那个男人喜欢的是她,明明知道在不久之后他们两个就该成婚了,却还假惺惺的装出那副恶心模样。你们能体会我当时听说自己最好的姐妹即将于我最喜欢的人成婚的消息时有多绝望吗?”
众人听着云珊近乎呐喊的发泄,全都沉默了下来。
“可笑我到那个时候才彻底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名门长孙氏的外孙女,烨国当场相爷的掌上明珠,当今皇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哈哈哈哈,相识这么多年,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发现,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她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提起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包括她的来历。我以为我已经够了解她了,可是我错了,她的这些东西我一概不知!”
云曦紧盯着云珊的眼睛,心情越发的复杂了起来,唇瓣微微抿紧。她虽然不曾经历过云珊那样的痛苦,到她却能体会到云珊心底的失望。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她和夏雨晴的身上……
云珊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只一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更别说亲身体会过这一点的云珊。
“后……后来呢?”夏雨晴闻言也有些唏嘘了起来,咬了咬唇,心中却是无比抗拒着去将云珊口中的那人同那个对自己一贯和蔼亲善,高贵优雅的女人联想到一块。
“后来?”云珊自嘲的笑了笑,“后来,我冲动的就这么跑到了她的面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戏弄我。她很惊讶也很无辜。呵呵……她怎么可以那么无辜,她怎么能装得那么无辜?!她告诉我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烨国的皇太子,告诉我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信了,哈哈哈,我竟然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她,相信这只是她的无心之失,相信这就是个意外,相信纵然有这么个误会我们以后还能够继续做好姐妹!真是可笑。”
云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一把,却又继续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竟然还存了祝福他们的心思,结果她是怎么回报我的?怎么回报我的?!哈哈哈,她亲自熬了整整一盅掺了红花的补品,笑着看我喝了下去,亲手毁了我对她所有的信任,毁了我的一切!”
云珊的话令夏雨晴浑身蓦地一震,反射性的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母后她不可能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云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嘲讽的低笑了起来:“你是那个贱人的二媳妇,你当然帮着她!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曾经我也有过一个孩子,曾经……我也曾有过一个跟他一样聪明俊秀,乃至于可能比他还要好的孩子!可是就因为她的那壶红花,伤了我的身子,虽然喝下的量不多,并没有从此绝育,却极难受孕,那个时候还不容易有了孩子却到底因为胎里不足,还没生下来就被判定了生出来会有先天的缺陷,结果死了……死了!”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天真的喝下那人亲自为自己端来的补品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就那么无力的躺在了地上好似蝼蚁一般无力的挣扎,而那人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转身离去,连她醒来之后都不曾来看过一眼。她更无法忘记,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重新获得幸福之际,那鲜艳的血液一点一点带着她未成形的孩子流出自己的体外的无助与惨痛!
那人剥夺了自己拥有孩子的权利,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幸福的生活,有疼爱她的丈夫,有聪明懂事的孩子,有爱戴着她的子民,而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恨?!
“不可能的,母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我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云珊指着风霆烨朝着夏雨晴低喝道。
“皇上。”夏雨晴求救般望向风霆烨,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一点点反驳,可是……她失望了。
“哈哈哈,看吧,那个贱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年我们还玩笑一般的说过,如果不小心今后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她可一定要让着我点,结果到头来一语中的,可她却违背了诺言不说,还……我怎么会信她,我怎么可以那么信她,怎么可以!”
云珊自言自语的话语之中满带着对长孙氏的失望与自己的悔不当初,短暂的失神过后,她却重新抬起了头,转而看向云中里。
“发生此事之后的第二个月,许是烨国皇室担心此事声张,怀了那个贱人的名声,便将我同母妃送回了蜀国。母妃欣喜若狂,我也以为我的苦难到此为止了,可事实证明,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云中里几人脸色微变,心下也不由得一颤,云珊对烨国的恨他们一直以为是因为那十六年在烨国遭受的非人对待,合情合理,但是云珊对蜀国的恨,却是他们难以理解的,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一直以为云珊回到蜀国之后便过得很幸福。可如今云珊却告诉他们,这里是她另一个苦难的开始?!
“回到蜀国之后,那个老不死的对我很是宠爱,甚至不惜将我下嫁给当时蜀国最有实力名门望族,那时候所有人大概都以为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其实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父亲与丈夫的宠爱,圆满的家庭一下子全都有了,让我如坠云端。可事实上这份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它跟它来时一样突然,匆匆的就走了。我刚刚说过的吧,那时候我已经很难受孕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可是还不到三个月便流产了。”
“皇妹,那个孩子的流产,只是个……意外。”云中里听到这里禁不住插了一句。
云珊当年流产一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知道的人当时口径基本上也都一致,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不,那不是意外!”云猛一挥手,恶狠狠的打断云中里的插话。
云中里与赫连明月脸色微变,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不是意外?”
“呵呵……曾经我也以为那只不过是个意外,可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意外?如果……如果不是那天我出门之时忘带了东西,正好折返回去取东西,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我那个看上去和善可亲的婆婆伙同我的小姨子,在我的安胎药里面加了东西。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的流产,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亲手杀了我的孩子,还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再生育!”
“什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珊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低笑了起来,“就因为我的身子不适合受孕,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会因为先天不足而一辈子与药石为伴,无大作为。那个家族没法子容忍有个碌碌无为,这辈子都病殃殃的继承人,就这么残忍的杀害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啊,孩子!”
云珊崩溃的哭喊了起来,谁能够想到她当时站在门外听着自己的婆婆与小姑子说起事情的真相之时,有多绝望,有多恨不得推门而入问问她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那时的她甚至连自己该恨谁都不知道。
是该恨那个造成一切,害得自己连要个孩子都如此辛苦的女人,还是该恨这两个心狠手辣,佛口蛇心,将自己彻底推进地狱的女人?又或者……都该恨!
而且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不过只是个开端,真正让她痛不欲生的还在后面。
“皇妹……”
“姑姑……”云中里等人看着云珊这幅模样,想要上前,却被云珊一把喝住,“别过来!”
“皇姑姑……”
“你们在同情我?”云珊抬头扫了一眼面容各异的众人,低笑了起来,“不,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不需要你们这种虚伪的假好心!”
云珊摇摇晃晃的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指着身后的房子狂笑了起来:“曦儿,你们还记得这间院子吗?”
“这间院子?”云曦几人一怔,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夏雨晴也趁机打量了这座庭院一番,方才光顾着看长公主了,压根没怎么留意这座院子,如今这么仔细一瞧,总觉得……好像有点莫名的眼熟。
云曦沉思了好一会,恍然道:“啊,我记起来了,这间院子是以前舒嘉姐姐住的那一间。”
“舒嘉姐姐?”
“舒嘉郡主是前岭南王的女儿,岭南王战死沙场,先皇怜悯舒嘉郡主无依无靠,便将她接进了宫中照料,安置在了此处。”赫连明月见夏雨晴问起,遂出声与风霆烨等人解释道。
“没错,这里就是那个小贱人当年住的地方,那你们可知道她后来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