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勾引谁?”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不光彩、不体面、下三滥的事情?!”
“没有什么不光彩不体面下三滥的事情!”他忍不住大声抗辩,“我们只是喜欢对方!”
又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讪笑与轻蔑和侮辱。
他被打了一顿,关在房间里。
他连夜从这栋曾经盛满了温馨回忆,而在这一刻只幽深如鬼蜮的地方逃了出来。
或许是冥冥中感觉到有这么个可能。兵荒马乱之中,他们没有来得及收缴身上的证件,也没有来得及检查钱包里的零钱。
护照还能用,身份证也没有问题。
他在大雨中冲入机场,乘最近的一班飞机连夜出国。下飞机的时候,对方所在的城市又阴又冷,同样飘起了雪和雨。
他在机场随便裹了一件外套就往陈浮所在的学校冲去,在半夜里敲响对方寝室的门,如同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每一次让人不安的乱梦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够恢复安宁。
就算在梦里,他也能够将当时的场景记得清清楚楚。
打开房门的陈浮惊讶的脸。
拉他进屋子的陈浮温暖的手。
他们最后躺在了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只在有些狭小的床上相拥着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陈浮就开始找学校附近出租的房子。
方麒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转脸一看,身旁的人正呼吸平缓地熟睡着。
他又看了看卧室,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现在……方麒拿起床头手机看了一眼,半夜3:32分。他没有惊动睡在旁边的人,自己去楼下的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
镜前灯透出的幽幽黄光照亮了镜子里的人。
方麒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样完美。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没有方姓带来的家世,我也能够一样完美。
但或许是十八岁成年时候亲密家庭被一夕颠覆的伤害,哪怕明明知道陈浮并不可能消失,总有某些时候,总有某一个瞬间,会有那么一个“假设陈浮突然消失”的念头掠过方麒脑海。
天花板上的大灯突然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明亮的白炽灯在这一瞬间驱退了镜前暖黄的灯光,陈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做梦了?”
方麒转回头去,对方正拿着一杯水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任何睡意,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入睡过一样。
他走到陈浮身旁,接过了陈浮递给他的水,是热的。
陈浮说:“放在保温壶里的,我刚才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嗯……”方麒喝了一口水。他和陈浮一起走到客厅。月光射入别墅的后花园,在落地窗延伸出去的木走廊上落下一地清辉。
“做梦到了过去。”方麒说,“我十八岁那年出国去找你的时候。”
回忆总是叫人唏嘘,在说起两人共同过去的时候,方麒也有淡淡的唏嘘:“你还记得吗?最穷的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坐在台阶下分吃一个汉堡。”
“双层吉士堡。”陈浮回答,他也跟着唏嘘了一下,“也就才吃了两三次,结果一直到现在,你都嫌弃完汉堡嫌弃面包,有条件肯定不吃,没条件也肯定不吃……”
方麒“哈”地一下笑出来了:“怎么,现在嫌我难养了?”
“这娇气恼人的小东西,我怎么疼也怕疼不够啊。”陈浮目光放空,深沉回答。
方麒大笑起来,刚才如云烟般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又如云烟般消散。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嘲笑于自己的无聊:陈浮怎么可能消失呢?他怎么可能和一个人生活了十七年,还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人呢?
他喝了一大口温水,暖人心脾的力量就从手心一直淌入脾胃。
他说:“其实当年……我连夜去找你……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一刻已经非你不可,并不所有都是因为你……”他的叙述有点混乱,但一开始的混乱之后,说,“当年我……太震惊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家人也有那么面目可憎的时候,好像从前的一切,对我所有的疼爱,都可以因为我某一件不符合他们期望的事情而被全部抹消。”
“这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爱我。”方麒说,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面孔在夜色下流露出几分晦涩,“他们可以不认可我身上的某些事情,但他们应当尊重我作为一个人的独立存在。我没有办法忍受……那样像是要抹消什么不干净东西的态度和行为,但那就是我,是我的一部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向陈浮询问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问过你,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你当年有没有想过……想要把我送回去?”
“没有。”陈浮的回答远比方麒所预料的来得快且平静,平静得就像独立于事件之外的智者。
“你来这里是你的决定。”陈浮说。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方麒脸上,如月光拂面。
他轻轻加了一句:“我接受我们的感情,是我的决定。”
然后他转了话题,不再说这些严肃的事情:“既然睡不着就和我一起看金融报道吧。”
“又是那些公司的财务报表?”方麒一听就嫌弃了,嫌弃之中他还挺无奈,“我又看不懂那玩意。”
“你好歹也跟我一起听了好几年的金融课……”
“那个东西啊……你总要接受这世界上就是有人懒得管它……”
“我可从没说我看不懂你的艺术。虽然我确实不太懂得它们。”
但对话声渐弱,他们还是坐在了一起。灯光在夜里亮起,灯光又在变化的天色中暗下。
全新的一天再一次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