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家乡,蒙山阿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优越感。
这里是她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在没有离开这里之前,她并不觉得家乡有什么不好,这里的一切都是清新亲切的。
然而当她到过徐州跟金陵之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给了她太多的震撼。让她对世界的看法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州,金陵,还有那远在天边,如同传说一样的晋人的都城,那些才是真正美好的世界。那里生活的人高人一等,而她,也应该属于那里才对。
这贫瘠得如同戈壁一般的家乡土地,这里茹毛饮血的族人乡亲,简直没有一样上得了台面。
蒙山阿莎头一次为自己的家乡以及家乡的族人感到羞耻。
尤其当看到自己的父亲,那个虎背熊腰一脸脏乱络腮胡子的男人时,这种羞耻感更加浓烈。
她的父亲,可比她的夫君要小三岁呢,可是看上去,父亲就要苍老近十岁。
贫瘠的生活以及浅薄的教养,让他笑起来毫无顾忌,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脏话。
对他们这里的人来说,脏话就像是一种标记,在日常生活对话中很自然地带了出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包括蒙山阿莎自己,在离开这里以前,也觉得那些脏话说起来十分畅快。然而现在,当她看到父亲面不改色地对着楚域满口脏话,还开口就喷唾沫之时,那种深深的窘迫跟无力感,让她无地自容。
要知道,这一次跟她们回来的,可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楚域,还有运送银两的楚家子弟以及他们带领的士兵。
以后在这些人面前,肯定要抬不起头来。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蒙山阿莎暗自决定,等把这件事处理完之后,她就跟着丈夫去京城,离这些人远远的,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
在想好了退路之后,蒙山阿莎脸上终于勉强地带了笑容,亲热地去牵着阿娘的手,一脸傲然地享受着童年好友们羡慕的目光往家里走。
对黑狼部落来说,今天是今年来很多大日子里面的一个。
粟狼人的部落处在西北与边塞交接处,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加上常年与塞外游牧民族打交道,也沾染了一身匪气。
不过,他们比塞外那些牧民胆小,除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离开熟悉的家乡。外面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充满诱惑又充满危险。
尤其通过行商见识过晋人生活的繁华富足之后,这种胆小更加变为了一种自卑跟不满。
原本,他们已经习惯了在羡慕完晋人生活之后,愤愤不平地抱怨几句的生活。谁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起,族里那些不安分的年轻人,开始往外跑,而且总是能带回来一些从前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刚开始,只是零零碎碎的,到后来,其他人都眼红了,为此族里还发生过同族抢劫的事情。族老们为了安定族人,在询问过年轻人们从哪里得到的东西,又派人出去打探了消息之后,便决定全族整顿,只要是年满十二岁的男丁,都跟着出去抢劫。
这种无本的买卖,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
在尝过一次甜头之后,粟狼人更加肆无忌惮,庆元县的屠杀案,就是在这种疯狂的抢劫之下产生的。
可是,在抢劫了很多乡村县镇之后,他们发现他们的生活跟以前根本就没有多少变化。
家里抢来的钱财堆积如山,可是再也没有行商愿意来做生意了。
他们抢来了财宝布匹,却没有人会做晋人那些华丽的衣袍。
他们听说富贵的晋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他们抢来了那么多金银准备去尝一尝,结果发现厨师全都死光了。
年轻的男人们上了瘾,正磨刀霍霍准备抢到更远的地方去。
女人们守着一屋子的金银,狂喜过后,便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以前太穷,总想着攒了银子等哪日有机会,能吃上好的穿上好的,还有人伺候。
现在有了银钱,但跟预想的生活相去甚远。
因为大家都有钱了,自己再多的钱财都没有人羡慕,因为都有钱了,就没有人愿意去伺候别人。
所以她们还得继续当牛做马,下地劳作。
而就在这个时候,跟着晋人男人出去的蒙山阿莎回来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她就彻底变了样子。
瞧她那脸上的妆容,瞧她身上的穿戴,还有她身后,齐刷刷的十几个伺候她的丫鬟,那气派,怕是天上的月神娘娘也不过如此。
男人们流起了口水,女人们看红了眼。
晋人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部落,族老门清点完了礼品之后,开始让人烧火做饭。
他们虽然杀了不少晋人,但这一次,来的可是蒙山阿莎的丈夫,他们粟狼人的女婿。
听说这个晋人十分有钱,是个大富贵人,而且在京城里住着,还能瞧见京里的老皇帝。
这可是贵人呀,他们搭上了这样的亲家,说不定日后也能跟着进京城,过一过富贵人的生活。
他们痴心妄想得那样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些晋人,跟被他们屠杀的那些晋人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心中,被他们杀死的那些晋人,是该被杀的。这些没有被他们杀死的晋人,就应该感激他们,对他们予取予求的。
他们没有国家概念,民族概念也才刚刚形成,所以无法了解,在晋人看来屠杀,已经是触到了必须血债血偿的底线的事情。
楚域淡定从容地跟蒙山阿莎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岳父大人’闲聊,听他讲他勇猛杀人的英勇事迹。
楚玄阳跟楚洛阳去看了林生跟裴炆,他们虽然被囚禁被虐待,但好在性命无忧。只要及时救治,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男人们说话,女人们是没有资格插言的。
蒙山阿莎干脆跟她阿娘躲进屋子,悄悄说起了私房话。
蒙山阿莎的母亲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粟狼女人,她高颧骨薄嘴唇,因为常年劳作显得枯瘦干瘪。
不过这样的枯瘦并不会让她显得可怜,事实上,她是一个十分彪悍的女人。
她是她丈夫黑狼的第三个老婆,在弄死了前面两个老婆生下的孩子之后,现在她在家中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撼动了。
所以她的生活,就是白天劳作,晚上带着儿子女儿去村里寡妇家打架。
要知道,村里每一个女人都跟她丈夫有瓜葛,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的地位被动摇,她的彪悍几乎是千锤百炼而来。
蒙山阿莎的脾气,几乎跟她如出一格,但是相比起女人,蒙山阿莎到底还年轻,稍微懂得一点矜持。
母女两人一进屋,女人就问蒙山阿莎楚家带了多少钱财过来。
蒙山阿莎有些心虚,没有回答,反而看到了阿娘身上的伤,便问:“阿爹又打你了?”
“那死鬼哪天不打我?别说这个了,你带了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丫头来,是给你爹的?怎么也得分几个给你弟弟才行。”
蒙山阿莎被噎住,解释道:“那是伺候我的丫鬟,才不是给阿爹的。”
“伺候你?”女人震惊:“哎哟你这个死丫头,你娘还没人伺候呢,你就弄了那么一大群人伺候,你也不怕被山神咒死呀!”
“哎呀阿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待会就让她们进来伺候你,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哼,这还差不多。”女人啐了一口,有开始问她在面怎么样,蒙山阿莎徐徐道来,听得女人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蒙山阿莎当然知道她娘没法想象,从前的她,还不是一样?
不过现在不同了,她可是楚夫人了。
蒙山阿莎笑道:“阿娘不要乱想,等我们回去了,干脆让娘跟我一起去,还有阿丽阿水她们,都跟我去开开眼。”
她已经想好了,那样富贵奢华的生活,不让小姐妹们去亲眼看看,怎么会知道她过的有多好?怎么会对她羡慕嫉妒恨?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去办,所以在安抚了阿娘之后,蒙山阿莎悄悄出去了,说好久没有回来,以后恐怕回来的时间也不多,想要到处去逛逛。
此时所有人都被晋人带来的十几辆马车金银,以及那些美貌如同天仙的丫鬟们吸引了注意力,当然没有人关心蒙山阿莎干什么去了。
楚域陪着族长黑狼,酒过三巡之后,偷偷跟着蒙山阿莎的人回来报告,事情已经办妥。
楚域心下一松,面上笑容更加灿烂。
黑狼要求楚家每年要给他这个岳丈几万两白银,还要送他起个儿子一人一座京城的屋子,还要给他们官当。楚域都微笑着答应了,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族长女儿成了婚,在族里自然还要热闹一番,楚家众人安安分分地听从粟狼人的安排休息。当然,他们是不敢真的安心睡眠的,如果蒙山阿莎事情没办妥,他们就得亲自动手。所以这一夜,没有一个人不紧张。
不知内情的士兵们小心警惕,提防着所有粟狼人,知道内情的楚域楚玄阳几人,都暗暗算着时间,等待□□发作。
时间被无线拉长,在有些人的忐忑,有些人的等待中,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部落里已经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