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皇帝对父亲如此赞许,徽妍不禁微笑,道,“妾父甚爱读史,左传乃其案台必备。他还另写了笔记,陛下若未尽兴,妾可寻出来呈与陛下。”
“哦?”皇帝颔首,“有劳女史。”
徽妍忽然觉得,他似乎也不那么可怕。至少谈起读书的时候,他不会那么莫测。
也是暖和的关系,现在坐在火堆旁,徽妍与皇帝说着话,渐渐觉得困倦。皇帝从王兆笺注左传,谈到他的赋。王兆爱赋,生前曾做二十余篇,先帝也喜欢,曾将几篇王兆手书的赋藏入石渠阁。
但徽妍说,比起赋,她更爱楚辞。而楚辞之中,唯爱天问。
“哦?”皇帝有些诧异,不以为然,“朕读天问时可觉甚烦人,问这问那,心想屈公何来这许多闲心。”
“怎会烦人?”徽妍笑了笑,道,“诗书词赋,大多借事抒情。唯此篇,无悲无喜,奇异陆离。妾自幼习得此篇,每咏诵一句,总能思量许久,仿佛身被双翼,其乐无穷。”
“身被双翼?”皇帝饶有兴味,“如何身被双翼?”
“便是……”徽妍张张口,忽而见皇帝注视着她,双眸中映着火光,熠熠闪动。
心底忽然像被什么触到,不安地跳动。她的言语卡在嘴边,莫名结舌。
“便是如何?”皇帝问。
“便是如庄子所言一般,所思者无边无界,如乘风数万里……”她结结巴巴地说。
皇帝笑起来,声音低低。
徽妍一哂,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毛毡,垂眸,不敢再对着那眼睛。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将官走过来,向他禀报些斥候带来的消息。皇帝放下简册,与将官一道走开,直到徽妍入睡,也没有回来。
星辰仍然讪讪,而徽妍倚在毡布上,侧头看着火堆。夜风似乎被篝火烤热,散发着些淡淡的气息,却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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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接踵而至,了无痕迹。
徽妍被号角声吵醒的时候,天仍是黑沉。但看天空中的月亮,已是酉时。面前那堆篝火已经快要熄灭,皇帝仍不见踪影。徽妍不知道自己昨夜什么时候睡着了,身上除了那层薄毛毡,还盖上了另一条更厚实的。
军士们起身,收拾行囊,备马,吃糗粮。
徽妍也不敢耽搁,忙将物什都整理好。一名军士过来,帮她把马鞍等物备好,徽妍刚来得及说一声谢,只听号角声又起,该开拔了。
皇帝精神抖擞,骑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分派将官领兵。
徽妍听他声音清朗,事事交代得有条不紊,不由地捂着嘴巴打一个哈欠。心里猜测着,他昨夜何时入睡,怎么看起来一点疲倦也没有?
皇帝却没管她,像昨日一样,只让一名军士跟着她防止掉队。徽妍也并无怨言,虽然昨日骑了整日的马,浑身酸痛,亦忍着跟上,不说半个苦字。
出乎意料,从朔方出发后的第三日,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报,说一队人马,大约三百人,正从涿邪山方向而来。
“可知是何人?”皇帝问。
“不知!”斥候喘着气,“只见装扮旗帜,皆匈奴样式。”
“旗帜上所绘何物?”徽妍听见,忙问。
“绘一赤马,其后有旌!”
“是右日逐王!”徽妍欣喜道,“此正乃右日逐王旗帜!”
皇帝沉吟,即刻派一将官领五百人为先遣,迎接来人,表明身份。其余人随后,互为呼应,以防不测。
将官们应下,即刻分兵策马。
往前驰骋数十里,果然,远处尘头扬起,一队人马朝他们这般飞奔而来。
先遣的军士带着译人,亮出汉庭的旌旗,没多久,将官领着一名匈奴人骑马回来。待得近前,徽妍认出来,此人是郅师耆的侍臣,叫碌参。
碌参不知皇帝身份,却认得徽妍,见面之下,大喜,忙滚鞍下马向她一拜,用生疏的汉语大声道,“女史!恳请女史救我右逐日王!”
徽妍听得这话,心底一惊。
“右逐日王何在?”皇帝问。
“就在狼齿山上!”碌参指着远处,“左温禺鞮王勾结外匈奴围攻,我等寡不敌众,吾王便领着我等往汉地撤退!可左温禺鞮王紧追不舍,吾王便用分兵之计,我等举旗引敌南追,吾王则在狼齿山上暂避锋芒,伺机脱身!”
“蒲那王子与从音居次,与右逐日王一处么?”徽妍忙问道。
“在一处!”碌参道,“右逐日王见右贤王不善,便早早将王子居次从王庭带出,一直在一处!”
徽妍心中喜忧交加,看向皇帝。
皇帝望着远处,太阳光下,双眸微眯,却似含着深远的光芒。
“追兵多少人?”他问。
“足有五千人!”
徽妍听着,心中一沉。先前在朔方,细作探得左温禺鞮王占领了燕然山和涿邪山,追击郅师耆的兵力最多不过两千,皇帝此番出来乃为轻装营救,所有人马也不过三千人。
皇帝却神色不改,未几,唇角弯了弯。
他看向徽妍,神采奕奕而意味深长,“女史在匈奴时,猎过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