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谦的作品在专业品评的评审看来不尽如人意。
这一点苏妙已经预料到了。
阮谦的手艺并没有给苏妙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名厨亦是半个品评家,就苏妙而言,她对美食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就是厨师,她对其他同行的作品更能够从品评师和职业者这两个方面客观地去看待。在比完第一场时她就觉得自己和阮谦不是一路的,在她看来,阮谦完全是优等生做派,无论是菜肴的立意、烹调方式还是手艺技巧完完全全是被名师教授出来的,华丽的外形,咸淡适中的味道,品尝过之后并不会留下余韵的口感,菜肴的风格颇有大师的感觉,可惜在味道上却差强人意,并不是难吃或者口味不好,或许是之前对他的菜肴抱的期望太高了,阮谦的菜肴给人一种空有玉貌的感觉。若要再直白一些去评价,他煮出来的菜肴仅仅是一道菜肴,这样的菜肴缺乏灵魂,略显死板,很空洞。说的再直白一点,太华而不实了。
九丝汤是甘宝楼的招牌菜,其中的用料全部是经过精挑细选价格昂贵的,更有用甘宝楼祖传秘制法制作成的白豆腐干为主料。甘宝楼的白豆腐干在整个梁都都是一绝,甘宝楼甚至还有一套全部以白豆腐干作为主食材的宴席,用这样精细的材料加上阮谦刻苦多年攒下的功力再加上九丝汤烹煮时方法上的精妙,这道菜很不错,但最终的结果也仅仅是很不错了。阮谦很努力很认真心态很正,但是他的能力到此为止,仅此而已。
与九丝汤相抗衡的、苏妙拿出来的作品是她今天最想吃的三鲜砂锅,以鲜虾、鸡肉、柔软的蛋糕卷、冬笋为原材料,切成长条在砂锅里排齐。粉丝、肉皮、白菜切成长段,还有前一天由她自制的肉圆和鱼丸,将所有的材料全部摆放进砂锅里,再盖上火腿片,用陈年的绍酒、盐、清汤、猪油为佐料,放在小火上慢慢地炖到酥烂。
因为鲜虾和鸡肉易熟,肉皮提前处理过了,这道菜炖煮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在原材料上,苏妙没有选择得太刻意,鲜货是在清早鱼市开市时挑选的,青菜是直接去农家采购的,苏妙选购原材料时的花费还没有九丝汤里一味血燕窝的价钱高。
饶是如此,苏妙依旧完胜,只因为那三鲜砂锅的滋味竟然让人突然联想到了蔚蓝的海岸边朴素的渔家在海风吹拂时和煦的太阳冲破冰冷的寒风温暖地照射在屋顶时所带来的柔暖、宁静与祥和。
“暖”是这一次的主题,但“暖”并不是一种温度,它代表着的是一种感觉,一种温柔、宁静、祥和、愉悦的感觉。
三鲜砂锅是一道能让人觉得愉悦的菜肴,它会让品尝的人心情突然变得愉快明朗起来。
九丝汤则是一道能够让人在这北风呼啸中身体变得暖洋洋的菜肴。
阮谦以零比二十票惨败。
阮谦并没有太在意,让苏妙觉得他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即使输的这样惨,他依旧在微笑,这样好脾气的人苏妙都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了。
“还真是血燕呐!”阮谦和苏妙的这场赛比的相当和谐,评审们在台下忙着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赛台上互相品尝了对方的作品。
“这血燕是从暹罗购入的。”阮谦笑着说。
苏妙吃了一惊,眼睛亮亮的,道:“不愧是老字号酒楼,甘宝楼的财力真了不得!”
“因为是甘宝楼的招牌菜。”阮谦笑得谦逊,和他的名字一样。
“汤底,用了鱼翅吧?”苏妙指了指手里的汤碗,说。
阮谦一脸佩服的表情,笑道:“苏二姑娘不仅手艺高超,舌头也灵。”
“这汤真华丽呐!”苏妙感叹。
“姑娘若是得空可以到甘宝楼来,家父做的九丝汤比我做的好,那才是正宗的九丝汤,我这个不过是仿制品。”
“在赛台上说‘仿制’,搞不好会输哦。”苏妙一本正经地道。
“我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明白的。”阮谦笑着对她说。
后面的结局果然是阮谦输了。
苏妙亦觉得有些遗憾,这遗憾并不是胜者对败者的同情,她还没有自大到那种地步,阮谦是个很认真的人,而现实并没有给他的努力认真以厚赠,反而用两连败将他的努力狠狠地嘲讽了一把。
“苏二姑娘煮出来的菜有一种温暖的味道,能让人感觉到舒坦安心,看不见黑暗,有这样的感觉。”在赛后观众离席时,阮谦特地走过来,笑着对苏妙说。
这样的笑容让苏妙更觉得遗憾,顿了顿,她微微一笑,道:
“和阮公子比赛让我受益匪浅。”
“姑娘的手艺比我好,‘受益匪浅’这样的安慰反倒让我惭愧。”阮谦笑了笑,说。
“并不是安慰话,我很喜欢阮公子的认真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的严谨和专心。”苏妙认真地道。
阮谦一愣,他并没有料想到在自己两轮惨败之后还能听到这样严肃的评价,来自于对手对他的赞赏,他颇感意外,笑起来,顿了顿,收敛起应酬之心,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我也只剩下严谨和专心了,我的能力已经到了尽头,仅仅是能做出好菜而已,像苏姑娘这样通过自己煮出来的菜肴去带给品尝的人各种体验,这样的事我只能想却做不到,我没有这样的悟性和灵气,这不是通过认真或刻苦就能完成的,我很羡慕苏姑娘拥有那样的天分。”
苏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是什么技能,总是有一种天分在里头,这与生俱来的天分的确不是单纯靠后天的努力和刻苦就能弥补的,但凡那些在强迫自己刻苦努力中成长起来的人,也只能说他们是将自己掩藏了的天分激发出来了。刻苦努力很重要,与生俱来的天分更加重要,没有天分,即使再努力,最后也只是赢来一句温柔的赞许——“这个努力过头的傻瓜”。
阮谦的能力的确到此为止了,他的能力已经成熟成长到了最巅峰,再往前绝不是继续成长,他的前路除了保持直行就是走下坡路。
“我觉得,”苏妙抿了抿嘴唇,沉吟了片刻,笑着对他说,“阮公子来做甘宝楼的东家,甘宝楼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繁荣,我和阮公子都是经营酒楼的,在我看来,经营酒楼最重要的两点:一是菜肴温暖;二是氛围温暖。阮公子的菜很暖,阮公子的人也很暖,阮公子经营的酒楼一定会双倍温暖,这是酒楼必胜的最大法宝。由阮公子这样的人经营的甘宝楼,我一定会想成为常客,这不是客气话,阮公子的手艺让我觉得很舒坦,一种平和的味道,虽然淡淡的,但是很柔和。”
阮谦愣愣地看着她,看了她半天,笑了。
“多谢苏姑娘。”他说。
赛台上,作为比赛对手的二人在经历了分数大差距的比赛过后居然出现了让观赛者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平和融洽。
“这场有点没意思。”苏婵岔着脚靠着椅背,双手撑在脑后,很无聊。
“那小哥儿模样挺俊的。”苏娴盯着阮谦的脸蛋,红唇勾着撩人的微笑。
苏婵哑然,嫌弃地瞅了她一眼。
“你上哪去?”后排,高兴突然出声,疑惑地问。
“你管我!”阮双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头一扭,走了。
高兴斜着眼睛瞅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嘴巴噘着,做出想吹口哨的动作,却没吹,他直直地盯着阮双的背影,若有所思。
“阮双这阵子脾气好差!”纯娘扁着嘴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