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戎那时只是受了点擦伤,他体质又特殊,身上的伤口一向不爱留疤,到这会也就剩个白印子了。
但他这么些年下来,纵使自己武勇又有一众忠心耿耿的侍卫舍命护持,然而刀兵本是无眼之事,那管你是无名走卒还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夜路走多了难免见鬼,常在河边走早晚湿鞋,也给他留下了不少纪念。
这些伤痕有的已经退干净了,有的却还留有隐约的印记,相互交织得难舍难分,彰显着当时皮开肉绽的狰狞。
皇上如何不心疼他,拽着他的胳膊就有点儿出神。可苦了周继戎——皇上生活并不算铺张,这时节屋子里虽备有炭火,也不会是热烘烘将人汗都给烤下来的那种。穿着衣服倒觉处这屋子温度正合适。但要是光膀子就不一样了。
他被兄长拨拉下衣服捏着胳膊打量了半天,叫无孔不如的寒气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忍了好几个喷嚏。这还算了,他哥打量他胳膊的那眼神仔细得,简直要让人疑心他哥哥是想拿他这一身上好的皮子打当绣布,要在上头绣两朵花出来。
他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又没觉得这是多紧的,不知不觉间这些话都给顺口说出来了,只听得他哥哥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什么!不识抬举!”
却也惊觉自己让周继戎冻了好一会儿,忙帮着让他把衣服穿上。一面又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道:“那时候姓白的不在么就凭他那长相,那么碍眼难看!总不是能是用来当花瓶做摆设的吧!他难道是死的么就不会上来替你挡一挡要他何用朕要治玩忽职守护卫不周的罪名!”
周继戎感觉小白和自己就是一对无媒苟合的野鸳鸯,如今事迹败露硬着头皮回来见家长;小白像是个小媳妇儿,还是不怎么招婆婆待见的小媳妇。他哥就是那看对儿媳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鸡蛋里要挑骨头的恶婆婆,总觉得对方勾引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狗儿子。
此番丑媳妇见公婆,端的是风波险恶。
眼下他哥显然又在无理取闹了,周继戎也有点头疼。本来他哥话说得凶狠,口气却平淡,大约也只是口头上泄泄自己的私愤,他说说狠话心里也就能痛快不少,不一定会再真把白庭玉如何。但周继戎觉得自己这是要是一点儿表示也没有,活生生当了缩头乌龟不出声,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小白,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
他本想要说小白才不难看,话到嘴边灵机一动道:“小白早就不是我的侍卫亲随了,还是你调他去驻守最偏远的关卡呢!哥你难道忘了么你年纪还不大,怎么记性就这样不好呢!他那时又没跟着我,能有他护卫不周的什么事!”
周继戎那时占着天高皇帝远,身边都是自己人,一到寒州的地境就把白庭玉叫回来跟在自己身边,而他受伤这件事的详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别人只隐约听说有这么回事,可周继戎这事之后才一两天工夫就撒丫子去抢钱放火抄匈奴的老巢,跟一干朝庭军队的将领连个照面都没打就自作主张了。等他回来时人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加上积攒下来的事务又多,有人倒是慰问过,他自己满不在乎的,别人也不好拿这事再来刨根问底。
但他哥实在是耳目众多,威望比自己更胜,若是他有心发展个眼线什么的,周继戎敢保证他那一干平时可以将生交托的自己人里一定立即有倒戈向他哥哥的,不,或许是一开始就有!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混帐东西吃里扒外地已经给他哥哥通风报信过了。
因此他编造完这通鬼话,就生怕他哥哥早已经无所不知,虽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他不知不觉间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都这么长时间了,就是最没用的探子恐怕也足够捕风捉影地拼凑出大致的情形来了,何况还有杜总管这个皇上的心腹眼线亲自走了一趟,他在寒州干的那点儿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
皇上瞧着他在那一脸十分逼真的‘大哥你错了’的装无辜,觉得手实在是有些痒痒,很想往他脸上狠狠揪两下,把那付让人怎么看怎么生气的表情给扯下来。
他动作一顿,周继戎就有所觉查。不过他可不知道他哥在想像着怎么凌迟他的脸皮,皇上为人又太过深藏不露,纵然心里波涛汹涌,面上还能不动声色,平静得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周继戎没瞧出什么端倪,也就放下心来。他衣服只穿到一半,正要整理襟口。他这一住手就变成了让他兄长——皇帝亲自伺候他。见兄长没了动作,他还觉得也许是角度有些不方便,于是无意识地稍稍昂了昂脑袋,把脖子给露出来,好让他哥继续给他理平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