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转身飞奔回房,靠在桑红的房门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喊她:“桑红,快点起,马上离开!”
没有动静,他又拍拍门,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他快地整理好衣服,拧开房门喊她。
桑红因为昨天玩得太累,她还以为是做梦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又睡了。
秦青只好走过去,抓着她的肩膀。
“桑红——桑红——”
桑红猛然就醒了过来,感觉到身体受到威胁,一拳迎面就挥了出去,秦青抬手就抓了她的手腕。
她努力地睁开眼,只见秦青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放大,他神色急迫:“快穿衣服起来,给你三分钟,快!”
说完他就脚步匆匆地转身跑回客厅,快地熄灭壁炉,把带来的必要的东西往外边的车上装,一边喊着:“桑红,穿好没有,要走了!”
“这是什么时间?干嘛起这么早!”桑红抱怨着,手上穿着衣服。
秦青跑过来,帮她往脚上套着靴子:“快点出去,出去就知道了!”
“什么状况?”桑红以为秦青和她开玩笑,不由好奇地追问。
秦青站起来,把她随身背着的双肩包快地挂到她的两个肩头,把她的相机塞到她的手里,几乎是推着她起身,出门:“桑红,快!”
桑红不情不愿地被他推出了卧室,他顺手把她床边换下的衣服一股脑地丢进了行李袋,往自己肩上一背:“快走,别磨蹭!”
“为什么这么赶?”桑红转身就要往洗手间去,被他抓了肩膀直接外门口推。
“先出去再说!”秦青打开门,就往车上跑。
桑红抗拒地揉着眼睛,走到门口,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老天!上帝!观音菩萨啊,怎么啦!”
外边是一片火海,艳色的火焰吞噬着一切,距离她所在的位置,不到一千米。
火苗舔舐着松树巨大的树冠,松木被烤焦的呛人的浓烟弥漫了半边天空,遮云蔽月。
大风鼓动着火势,大火疯了一般吞噬过来。
好了,现在她明白为什么秦青一定要她睁开眼起床了,大火正朝这个方向烧了过来。
她转身跑回厨房,抓了厨房的防油烟口罩,浸水后捏着跑出来,递给秦青一个,自己戴着一个。
然后她就抓了自己的相机包,拿出机子,对着火焰的方向。
“你疯了吗,桑红!快上车!”秦青吼她。
“只拍几个镜头。”她说着,打开了相机的胶卷后盖。
秦青无奈地探手从她的背包里抓出了两卷,递给她一个:“用伊尔福的胶卷,清晰度更高。”说着,他开始跳上车,把车钥匙插到车上,准备动着车子。
“好的。”桑红为他们俩这个时候的默契苦笑,手上动作飞快,安上胶卷,开始拍摄。
而后,她又装上了长焦镜头,拍了几十张正在汹汹燃烧的高大的火山一样的松树,透过长长的镜头看过去,火焰明亮纯净,无声优雅,那刺耳的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似乎都被长镜头过滤掉了,桑红痴迷地疯拍。
一只只在烈焰下狂奔的动物,麋鹿、黑熊、长颈鹿、兔子、羚羊,还有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动物,都连叫一声都不叫,埋头狂奔。
一只翅膀有力的猛禽,正在上空吃力地扇动着有力的羽翼,出身后的火焰很远,但是,很快火焰追了过来,它的翅膀上的羽毛开始从边缘被点燃,一点点的点燃成一只通红的火鸟,最终堕入了火焰里,消失不见。
桑红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得几乎失声。
“快点,我们时间不多!”秦青催促着她,动着车子,车子吃吃啦啦出两声嘶哑的声音,他挑了眉,靠,车子动不着。
他又试,依然如故。
这车子的性能极好,动机也是专门针对高寒地区设计的,压根儿不存在被低气温冻住的可能性。
秦青扭头看看大火,果断地跳下车,打开车子的引擎盖。
他镇定心神,检查着影响启动的线路,然后他看到了一根输油管被割断了。
“靠!”他气得一掌拍着车盖上,转身就跑到后备箱取检修设备,幸好幸好,箱子里的东西后全,他一眼就找到了放油防漏的有机胶带,拿过去,把输油管擦拭干净,厚厚地缠上了,然后拧开车子一侧的机油盖,找到机油往里加了一些,然后拧紧。
桑红没有听到预期的动机的声音,又看到他围着车跑前跑后,连忙跑过去:“秦青,出什么麻烦了?”
秦青抬手把车钥匙扔给她:“动车,快!”
桑红启动了引擎。
没有反应!
“踩油门!”秦青命令。
她对着油门踏板踩了几次,然后再启动,依然毫无动静。
风大了起来,现在他们即便隔着浸湿了的几乎冻粘在脸上的口罩,也能清楚地闻到松树燃烧的气味,还有阵阵烟雾铺天盖地地袭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桑红喊着,拼命地踩着油门。
“停停停——你会把油门踩坏的。”秦青连忙制止她的动作。
“要是启动不了,我们就死定了,这片森林太大,压根儿不可能跑出去!”桑红扭头看着高高的卷过来的火焰,几乎看到了死神那狰狞的面孔。
“试试第二个方法,别慌!现在转动要是,直接踩下离合器。”桑红照做了。
秦青看看那个输油管,确认没有再漏油,啪地一声合上车子前盖,跑到车后,开始推车。
车子纹丝不动。
秦青使劲把车子推过路面的一个小小的凸起带之后,车子开始慢慢地向缓缓的坡下滚去。
“松开离合器!”秦青大叫。
突然,引擎转动起来,出点燃的噗噗声。
“踩油门,踩油门!”秦青喊着,桑红努力地保持着引擎震动,但是,片刻之后,车子又寂然无声了。
“靠靠靠——”桑红狂躁地再次点火,引擎出可怕的嘎嘎声,身后大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清晰可闻。
“按着原来的程序再试一次,别慌,离合器踩下了吗?”
秦青继续推车,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动着车子往前走,直到它产生惯性,自动地向前滑。
“现在松开!”
桑红听话地松开了离合器,车子又一次出了抽搐一般的扑扑声,接着油门被点燃了,引擎终于出了轻快的启动之后的吼声。
秦青跑过去跳上车子,桑红加大油门转到了第一档,开上了小路。
她把时增加到了三十英里,但是凹入不平的土路让车子颠簸得像风浪里的小船,她不得不把车降低到二十英里。
“秦青,抓好了,烟雾太浓,我们必须开离危险区。”
桑红大声吼着,把车窗关严,然后弓起膝盖握紧方向盘,开始加,玩特技一样地开着车在树林里左冲右突。
秦青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疯狂的车,不过他紧紧地抓住一侧的扶手,让自己尽力保持平衡。
又刮起风来,林间的烟雾更加的浓深,桑红几乎看不到前边三米远的地方。
她半俯在方向盘上,试图把目光定格在尚能看清的路上,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们没有说一个字。
大火离他们只有几分钟远的路程,如果不迅穿出这片森林,他们将被火焰吞噬。
烟雾非常可怕,有毒的气体形成了热浪,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涌到了车里一些,桑红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脸色苍白,紧咬牙关,全力地保持着镇定。
泥土路越来越不平,危险度越来越高,但她一直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尽可能地开快。
正当烟雾向前方扑去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轰然的爆炸声,火苗就汹汹地追在车子后边。
秦青回头,他们刚刚开过的路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大火追着他们扑过来,吞噬着两旁的树木,和车子几乎跑得一样快!
“噢,老天!”桑红尖叫一声,一颗高大的松树懒腰断成了两截,倒在了路前方,树枝还在燃烧着。
秦青眼睁睁地看着那庞然大物如同火墙一样堵在了他们前方的路上。
桑红一声大吼,脚踩油门,推动手档,几乎从前边半站起来,然后只见车子如同雄狮怒吼,轰然一声车子前轮离地而起,直接就冲那松树上方飞去。
桑红半站着,快换挡,继续狠踩油门,车子竟然在虚空中又往上窜了窜,车子彻底陷入火海,周围除了黄红色的火焰什么都看不到,在秦青认为他们走投无路要被烧死的时候,一截水柱飞而至,熄灭了挡风玻璃前方的火焰。
桑红透过变形的水柱冲出的模糊视线,调整车子方向避开前方黑乎乎的路障,然后车子减、落地,在地面弹了几弹,很干脆地就停在了火海之后的一片开阔地面上。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跑过来,把桑红和秦青从变成烤炉一样闷热的车子里救了出来。
秦青感觉到肺部都要被烧焦了一样难受,桑红已经扯下了脸上的口罩开始大声地干咳。
一个消防队员立即把一个氧气罩罩在了她的脸上,桑红微笑着闭了眼睛喘息,这时候她才觉自己的手脚都吓得软。
秦青和她并肩躺在那里,有人也给他套上了氧气罩,他吸了几口,缓过气,就担忧地看着桑红:“你需要马上去医院。”
桑红点点头,对他咧咧嘴:“我回去的,不过——和你一起,我总是有好运气!”
秦青顿时哭笑不得,这叫什么狗屁运气,不过能死里逃生,确实是靠她那一手玩命的车技:“你开车的本事挺牛的,在部队学的?”
秦青眼中是由衷的赞赏。
桑红咧咧嘴:“压箱底的本事一不留神就被你偷瞧了去。”
他们身后就是那片大海一样的湖泊,正是凭着这个湖泊,另一侧的森林才幸免于火灾,逃出来的一些动物有的在湖边喝水,有的爬在湖边休息,忧伤地回望着火海。
她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心跳已经恢复了平缓,纯净的氧气让她大脑很快就恢复了清晰的认知。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去拍照,你直接去报社,这里需要救援,设施和通讯都这么落后,消息传递太缓慢,必须尽快把信息扩散出去。”
“小姐,请把面罩戴上。”一个消防员冲她喊着。
“谢谢,我马上就戴。”桑红冲他笑了笑,然后拿起相机开始拍照。
秦青抓住桑红,把面罩往她脸上戴,桑红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些消防员都没有戴,这里就是他们的前线,我有义务拍下他们的英勇姿态。”
秦青看着桑红那认真的模样,他紧紧地咬咬牙关,放开了她:“你小心一些。”
然后他开始拿出手机寻找信号。
“那个拿着相机的女人到底是谁?”一个指挥着的高级军官在高喊。
“她是《甜水镇报》的摄影师,”秦青也大喊道,“让她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面罩,小姐,戴上你的面罩。”
桑红恍如未闻,她开始在这条公路附近奔走,一个年轻的消防员,满脸黝黑的烟尘,正半靠在一辆消防车上喘息,他似乎累坏了,桑红对着他拍了好几个镜头,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六个军官的背影上,他们正举着喷水枪,对着两颗烧焦了的树木,协力灭火。
天空上的灭火飞机已经抵达,对着大火开始投水弹,投完之后,就又飞到孔雀湖边往浮箱里灌水。
桑红用长焦镜头,拍下了一个非常经典的瞬间:
水从浮箱里好像水晶一样迸射而出,驾驶员若无其事地从驾驶舱里伸出头往下看了一眼,他脸上一副操作正常的表情,仿佛这样大的森林火灾不过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桑红换了一卷胶卷,正好趁着一堵火墙被扑灭的间隙。
她抓拍到了一个老军官的特写镜头——他的皮肤有着厚厚的灰尘仿佛石化水泥一样的裂纹,红色的火焰倒映在他的脸上,他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到三十分钟,她拍完了十二卷胶卷。
天空有六架飞机在参与灭火,地上有八辆消防车在拼命地抽水,周围的温度太高了,她汗流浃背。
她明白战地摄影师为什么总是渴望向着战火跑,那是因为,靠近死亡边缘,会有一种不可抵抗的诱惑,摄影师透过取景器来看这一切,好像相机就成了坚不可摧的盾牌,让你以为你站在了相机的后边,就不会受到伤害,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排除在危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