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这里做什么,城主和临小姐若是能把小姐劝回去呀,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感激不尽了。看着我们堂堂穿云城的大小姐,在山中过了十来年清苦日子,老奴这心里发苦,都没法和人说。”
云破晓是张嬷嬷一手带大的,她们情同母女,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每每看见小姐在山中睹物思人,她就心如刀割,疼得厉害。
“嬷嬷,您又说这些。”
随着这盈润的嗓音,青石板的尽头,出现一窈窕女子。一身白衣,青丝墨染。她一步一步,朝几人走来,款款而行,大家闺秀的风范展露无遗。
临晚镜猛然想到了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没有一身华丽的装扮,却用简单的木簪绾发,水袖素衣,让人看到了什么叫做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
芍药的妖娆,芙蕖的干净,都不及她的天人之姿。
当真是风华绝代云破晓啊!
“晓晓!”见云破晓亲自出来迎接,云破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着自家妹妹,“这青石路窄,摔倒你怎么办?”
“哥哥,你这是在说笑吗?妹妹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一个年头,就算逼着眼睛,也不会摔倒。倒是镜儿妹妹,三年未来,不知走这僻陋小路可还习惯?”说着,云破晓看向临晚镜,温婉一笑,眼底是真挚的关心与疼爱。
她比临晚镜大十岁,与临晚照还有云破月一样,是把她真当自家的小妹妹来疼。
如今看到她变了不少,云破晓却并无云破月还有张嬷嬷等人的吃惊。许是爱屋及乌,她觉得,临晚照的妹妹,本该如此。
“为了看破晓姐姐,就算历经千辛万苦,镜儿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何况,这里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就连这青石板的小路也别有一番风情,又怎么会僻陋?”也不知是“临晚镜”的作用,还是她自己对云破晓印象极好。
反正,这第一眼见到,她便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或许,还没见到她的时候,便为她对自家哥哥的一片痴心所感动了。再加上,如今见到她本人,就更是感慨,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是怎么下定决心,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未婚夫守身如玉的?她那么年轻漂亮,明明可以有自己荣华的一生,却选择了,最清苦的一条路。
“难怪刚刚我在里面远远地就听见嬷嬷在夸镜儿嘴甜了,赶紧过来姐姐看看,是不是抹了蜜来的?还是说,这半路上也野蜂蜜,你跑去偷吃了?”云破晓打趣地对临晚镜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临晚镜也顺着她,说过去就过去。
待到云破晓仔仔细细打量过临晚镜,才不禁感叹:“这一眨眼啊,我们家镜儿都快及笄了。你哥哥若是知道,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
说起临晚照,云破晓神色不变,就如同,她已经忘了这个人。可是,临晚镜还是读出了她眼底深处的寂寥和失落。
其实,云破晓是想到,这一转眼,哥哥也死了十一年了吧?
“哥哥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但是,破晓姐姐能为镜儿感到开心,镜儿就心满意足了。”临晚镜上前,亲热地拉住云破晓的手。
原本,她是想与云破晓亲近些,牵着手一起走。
却不想,她一侧身,便暴露了紧随其后的闻人初静。
云破晓没有搭临晚镜的话,就这样目光直视着那小小的身影,有些出神。
当然,云破晓盯着闻人初静的同时,闻人初静也在看着她。
这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第一美女兼第一才女云破晓吗?父亲真正喜欢的女人,他的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娘亲说,父亲这一生,唯一的爱情,都已经在最浪漫的年华给了眼前女子。
而眼前女子,也甘愿为父亲未婚守寡,终身不娶。
他们浪漫而凄美的爱情故事中,他的娘亲根本无法插足,即便在最后好心救人,却也办了坏事,成了世人眼中,害死父亲的凶手。连带着他,也不受世人待见。
不过,眼前女子,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确实都是上层,也难怪,娘亲说,她永远也比不上风华绝代的云破晓,所以,根本不敢奢求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会回头,哪怕,给她一个眼神。
想来,那女子是认出他是谁了吧?
不过,她的眼底并没有憎恨,只有淡淡地思念与复杂。
“晓晓。”云破月早就发现了不对劲,见云破晓盯着闻人初静看得入神,生怕触发了她对临晚照的情殇。
“嗯?”云破晓被云破月这样一叫,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哥哥,怎么了?”
女人的脆弱,有的时候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比如,此时的云破晓,她在自家哥哥面前表现得很坦然,很镇定,就仿佛,闻人初静的出现完全不会影响到她的情绪了一般。
实际上呢?
心底的伤,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十一年了,眼前这个孩子,也快满十一岁了吧?
若是他活着,她十五岁出嫁,她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该有将近十来岁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她还是像他?心里的苦涩,不敢与任何人说。只看见眼前这张有七分相似的脸,她便忍不住想要失声痛哭。
阿照……你说过会铺十里锦红迎娶晓晓的,为何不兑现自己的诺言?
“晓晓,他叫闻人初静,是晚照的孩子。”虽然知道自家妹妹肯定认出了闻人初静的身份,却还是忍不住介绍了一番。
他也想知道,晓晓的决定究竟是什么。
“怎的姓闻人?”一听到这个姓氏,云破晓下意识地蹙眉。如果这一生,她还有最恨的人,那便是闻人家族。
她恨不得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去死,即便是无辜的孩子。
只因为,她最心爱的男人命丧这个家族之手。
“你也知道的,伯父不肯承认他。”若是肯承认,闻人霜华也不会为儿子起这个名字了。原本,他该叫临初静才对。
“临爹爹真是固执,这好歹是阿照的孩子,即便不认,也不该便宜了别人!”
云破晓语调悠然,完全看不出息怒,甚至,还有打趣之意。
只是,她的话听得临晚镜直翻白眼。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怎么破晓姐姐的性子,与临家人更像?一个姓氏罢了,原本也没什么,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倒也真的像是那么回事儿。
为了不便宜闻人家族,她决定,回去后就让老爹给初初上族谱,把名字改过来。
“晓晓,这不是重点。”云破月无奈地叹气,他觉得,自己带这俩妹妹,有时候是心都要操碎了。
云破晓是懂事,但是,关键时刻,性格真的更趋于临家人。
“哥哥,你今日带他过来,我明白的。”他们兄妹俩,很多时候都能心意相通。哥哥今日带来这个孩子,分明就是想换种方式劝她回去。
离开西山别院,去侯府,或者回穿云城,都可以。
她能明白,自然最好,云破月问:“那,你的意思呢?”
“他既然是阿照的血脉,自然也就是我的儿子。”意思就是,她会认下这个孩子,“但是,我不会回穿云城,也不会去侯府。”
“你的意思是?”不回去,那他的目的怎么达到?
“孩子,你过来。”云破晓没再理会自家哥哥,朝闻人初静招了招手。
闻人初静乖乖走过去,俨然一个小白兔模样。小狼崽儿模式瞬间收起,显得天真无害。
“我是你父亲,未过门的妻子,我已与他举行过冥婚,这一世,便永远是他的正妻。”她摸了摸闻人初静的头,柔声道:“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
无声的沉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闻人初静身上,想知道这个孩子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许久之后,闻人初静才抬起头,乖乖地叫了一声:“母亲。”
为何不唤?他明白的,得到眼前女子承认,就相当于被临家承认了一半。何况,云破晓真的很好,她的眼里一点恨意都没有,有的只是对父亲的思念,还有对他的善意。
想来,只是因为她爱他的父亲吧,所以,愿意爱屋及乌。即便不是自己的孩子,是个人人辱骂的野种,她也愿意认在自己名下。
母亲,遥远而陌生的词语。娘亲从来不让自己叫她母亲,她说她没有资格。是不是,她也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叫眼前女子“母亲”?
还是说,这是娘亲期盼已久的?认祖归宗之后,他的母亲,便只有眼前人可当。
“乖孩子,你要记住,你是临晚照的儿子。对内,要孝顺谦恭,护短到底,对外,要抬头做人,无愧于心!”
云破晓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闻人初静手中:“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他身前一直佩戴的玉佩。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孩子,仔细收好。从此以后,要时刻牢记,你是临家人。”
“孩儿明白。”此时的闻人初静,又哪里还是外人眼前那个呆呆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同样无害,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越来越有临家人的范儿了。
特别是,在接了云破晓这块玉之后。他明白,自己离被临家承认已经不远了。接下父亲的遗物,便是延续父亲的血脉和责任。
临家人,便要守护临家的每一个人,他定然会努力做到,并且,做到最好。
见闻人初静应下,云破晓欣然一笑:“走吧,我们进去,晚上的饭菜,我亲自为你们下厨,让你们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也来尝尝我山中的粗茶淡饭。”
西山别院之行,可以说是非常愉快。就连闻人初静,也在这里恢复了少年本性。与庄子里的下人们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他还每日进书房,听云破晓为其授课。
云破晓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头可不是别人故意抬高的,她的才华,可以说是与临晚照不相上下。所以,二人的婚事,才会被多人赞叹为天作之合。
这书房中,陈列的书籍大多是云破晓或者临晚照四处搜集的孤本。有的甚至价值连城,且已绝版,是临晚照或者云破晓自己一点一点找人问或者找资料而默下来的。
在这书房中,闻人初静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学海无涯。他三岁启蒙,一直是闻人霜华亲自教授其识字。他五岁,闻人霜华病逝,闻人霜华的奶娘,还依旧找一些闻人霜华之前看过的书来教导他。只是,奶娘的学识到底有限,能教的东西非常少,常常都是闻人初静自学。
如今,在这里,他一边看书,云破月一边指导。这孩子本就天资聪颖,学起东西来也异常的快。
一个晚上,这新晋的母子俩便相处得非常愉快了。
就连云破月和临晚镜二人,都被抛在了一边。
到最后,二人只能举杯邀明月。
就这样,他们在别院待了三天,就被拉二人凉了三天。一个教导儿子成瘾,一个求知若渴。
啧啧,最后闲得无聊的某女直接跑进西山抓猴子玩去了。
她想逮一只猴子回去和黑妞作伴,最好还是个公猴子。到时候,让黑妞和猴子来一段猴猫恋。
但是,猴子没逮到,倒是自己差点落入了猎人的陷阱里面。某女心情不好,一回去就板着个脸。加上,临老爹已经派人来催回去了,后天便是花灯节,再不回去准备一下就晚了。于是,她就更不愉快了。
“琴儿,你回去之后,想办法让绝二进西山深处看一趟。”在临走之前,某女吩咐自家婢女。
“是。”琴儿乖乖点头。
“小姐,那西山深处有什么?”画儿丫头跟个猴子似的,反手放在眼睛上面好奇地望着远处。
“有鬼。”某女瞪自家丫头一眼。
意思是:哪儿都有你!
一说有鬼,画儿丫头立马捂住了嘴。她第一怕魅儿,第二就是怕鬼。
“破晓姐姐,你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回侯府吗?”原本她以为,有了闻人初静,云破晓真的会改变主意,跟着他们回侯府,就算是以临家媳妇的身份也好呀。可惜,这姑娘油盐不进,愣是不肯回。
说是,这里有很多她和哥哥的回忆,要守在这里。
守着这里有什么好?依她看,西山这里,太平不了多久了。
“镜儿,这里的生活很适合如今的我。”没有了他,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西山别院,至少有很多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东西。
“可是……”临晚镜还想劝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对,没有哥哥在,不论是住在哪里,云破晓都该是心如死灰的,她又何必为难她呢?
“就这样吧,以后每个月,让初静自己来这里住几天。他有什么功课不懂的就拿来问我,也当是陪我解解闷,而你这个当姑姑的,就负责给他请个日常师父。”云破晓想了想,又道,“还有,武术师父也得请一个。阿照的孩子,岂能不会武?”
“……”你想得真周到。
最终,临晚镜答应了云破晓的提议。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异世遇到了对手。来软的,人家比她更软,来硬的吧,她根本狠不下心。这可是哥哥唯一心爱的女人啊,她哪里敢对云破晓来硬的。
云破月也很无奈,自家妹妹死活守在这里不肯走,他有什么办法?认命吧,以后经常回燕都,一看望伯父和镜儿,二看望自家妹妹。
于是,二人打道回府,顺便,打包了一个闻人初静,算是给临老爹的惊喜。
不过,某女在家门口就被拦截了。拦截她的,自然是王府的人。
乘风破浪见到临晚镜的时候,可谓是一脸憔悴。
某女心里一阵好笑,这二人,怎么跟纵欲过度了似的?她不过是三天没回来而已。如今夙郁流景体内的余毒清除得很顺利。即便三天没施针,也已经影响不大了。
何况,她临走的时候,好像有命人去和他知会一声吧?
殊不知,那知会一声的人,被她家老爹半路拦截了。以至于,夙郁流景压根儿就不知道临晚镜到底要去多久。就连她去了哪儿,也是手下查出来的。而跟在临晚镜身边的人,因为有云破月这样的高手在,怕暴露了身份,也暂时撤回去了。
总之,没有某女在,某王爷是相当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