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样下去,伤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我听九弟说了,那药都近不得,就在这住着,只当陪陪我,别胡思乱想了。”五皇妃宽慰着陆问薇。
陆问薇闻言垂头不语,她知道那药近不得,可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着他。
看一面,就少一面了。
她不想等着哪天,只能看着冰冷的牌位,那种木雕的牌子,哪里还是她的叶榆。
太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为了捞命,连温和的药都不能用,只能剑走偏锋改用了毒。还有多少时间呢,她也不知道,所以总想去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她还没看够。
五皇妃见陆问薇这幅模样,也是跟着难受,握住她的手,企图能给她几分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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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时至九月末,上京的天气却是半分没有凉爽下来,带着秋季将至的闷热,半滴雨也没有。没有雨也没有风,外面的树叶都跟着纹丝不动,好在避暑山庄足够凉爽,树荫遮蔽,临水靠山。
陆问薇如今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行动也很是不便。五皇妃命人多加细心照顾,饮食上不肯松懈半分,这才没有使得她形容枯槁,虽然忧思极重,但身体尚且还妥当。
屋里依旧是闷热无比,带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刚开始闻这味道的时候陆问薇也是头晕犯恶心,后来渐渐习惯了,若是闻不见,倒是心里头不踏实。她从薄被下面轻轻拉住叶榆的手,惨白消瘦,就像是枯树枝一样,手骨包在皮下那么明显。活死人般整整躺了月余,若非是靠珍稀药材吊命,恐怕早就瘦的形如干尸了。
刚开始时还有许多皇子权贵们前来惺惺作态,送来各种名贵药材。到了后面,眼见了人都不行了,也无人去浪费这个心思了。便是华兴帝也只能叹气命太医尽力而为。陆问薇很感激九皇子,哪怕时至今日,都不曾使人松懈半分,依旧是精心打理着一切。
陆问薇将叶榆的手轻轻贴在自己浑圆的肚腹上,里面的小家伙似有感觉般,忙动弹了手脚。感受到肚子里鲜活的生命,陆问薇缓缓埋首在叶榆耳畔,眼泪猝不及防跌了下来,打湿了床褥。
“夫君,这辈子我还没和你过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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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之末,终于有个老太医忍不住发了话,他先是啪啪砸了两个杯子在地上,然后摸了摸胡子,恼火道:“九殿下,您就饶了他吧,您自己个儿过去瞧瞧,那活着就是受罪。老夫说句不中听的,生死有皆由命,这命数到了,不走不行啊……要说没尽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再这样下去,别说叶大人自己什么样,便是连老夫都看不下去了。早走早了……”
九皇子砰地一声拍在桌案上,冷笑着瞅着几个老太医,道:“这话怎么不搁父皇面前说去?在爷跟前叨叨什么?”
老太医咂咂嘴,半晌才回道:“九殿下……这,这叶大人是功臣,皇上又怎么会让我等断了救治,只是叶大人如今什么样子,您可是看在眼里的……”
九皇子气的头疼,不耐的跟几个老太医瞎掰扯,挥手准备把人通通撵出去,只听得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叶大人的夫人陆氏临盆了。九皇子一听,心道,坏了……出大事了。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捞了一个老太医往外头跑去。
陆问薇疼的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她看着顶上的花纹繁复床幔,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药性侵入体内,这才导致了月份不足早产,她想着,到底是她留不住叶榆,又守不住孩子,若是至此之后孑然一身,不若随他们去了,也罢。
身旁有几个稳婆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只是听得实在是太模糊,有人按着她的手脚,用足了力气,但却不及腹中翻江倒海而来的痛楚的万分之一。
五皇妃双手合十,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来,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她着实心疼极了陆问薇,只盼着能够母子平安才好。九皇子赶来的时候,太医们已经被拽的七荤八素了,他们万万不曾想到,看起来这么大体型的九皇子居然走起路来还能达到健步如飞的效果。
“李太医,你,你不是,不是那个圣手吗?”九皇子气喘吁吁,继续道:“快,快……这里头是叶大人的夫人跟孩子,保不准就是遗孀跟遗腹子了,呸,不对……这样说不好不好。总之,大人孩子都得好好的,快去救人。”说罢把手上的两个太医往里头一推,自己寻了把椅子坐着缓口气。
叶弘闻声也忙赶了过来,在外头不住走来走去,心下十分紧张。儿子他已经不抱希望了,这孙子可万万不能在出事了。
陆问薇口中咬着拧好的巾帕,头上满是汗水,头发已经全数湿透黏在了脸侧,痛苦似无止境,不知何时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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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榆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入眼的全是一片沉寂的黑暗,没有半分声响。刚开始的时候很疼,浑身都疼,疼的他几乎欲死,渐渐地到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便像是封闭了五识,沉沦在无声的黑暗中,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就在他以为这一辈都会这样的时候,忽然耳畔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由远到近,越发清晰,直到传入耳畔,才如平地惊雷乍起,猛地唤醒了他。
那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恍若猫儿般,并不响亮,却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