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么久,不若在此处稍作歇息罢?”身侧的孔明语声温和地看向妻子道。
“嗯。”她轻轻颔首——其实并不怎么累,她自小便时常登山临水,丁点儿也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气。但从重逢以来,他这般体怀入微的细心妥帖却令她近乎贪恋,所以一向从善如流。
这一条小径两侧大多是丛丛簇簇的野薇,郁郁的黛青色如地茵一般铺展开来,在淡薄月色下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和的绵软。一双伉俪就这么随意地席地跽坐了下来,全不在意夜露沾了衣襟。
黄硕将竹骨薄纸灯置在了一旁,惬意地看着它引来四周的点点流萤,那薄亮的细纸上是孔明手绘的一幅兰溪月色图,灯中柔和的暖黄色光华透过薄纸,照澈了那纸上那一幅工笔勾勒的灵秀山水,一轮如镜月胧,映着山中野石涧水畔,几株幽长秀颀的兰草……此刻流萤飞来,时不时有淡黄色的光点扑在那纸画上,美好得令人舍不得移目……
直到树梢那一勾纤纤的上弦月渐渐近了中天,夜色深浓,流萤才终于一点点散去,黄硕也看得有些倦了,转而将目光移向身畔的丈夫。
只见他正抬手将身边另一盏竹骨灯上的薄纸罩小心地取下来——出门时,他多带了一盏灯,她好奇地问及缘由时,他却但笑不语。
这盏灯,虽是同她先前挑在手中的那盏一样是竹骨纸罩,但是从里到外都有些区别。原本插置脂烛的地方盛了大块的松香,且灯上封顶——以往,她从未见过谁家的灯笼是这般模样。
那厢,孔明已成功地取下了纸罩,而后自原本亮着的那一盏灯中取过了脂烛,点燃了灯中的大块松香……松香的热气和烟气不断积聚起来,那封顶的竹骨灯整个儿被映得通红,而后就在黄硕几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它自己一点点离开了地面,缓缓平稳地向高处升浮起来——
那盏明红的薄纸绘墨竹骨灯就这么升上了中天,在苍茫寂黑的夜色中美丽得如此璀璨,柔暖而耀眼……
就在这第一盏灯笼升上中天后,锦江两岸的人群中,不久便升起了一模一样的明灯,而后是第三盏……第五盏……第八盏……第八十盏……暖红色的明亮灯盏就这么络绎不绝地相断升了起来,柔和而明亮的点点暖红色的光华近乎照澈了夜里泛着微澜的浩渺江面,百千灯影流映,璀璨如星,美丽得近乎奢侈,宛若一个令人情不自禁沉醉其中的梦境。
最终,这一盏盏灯火陆续升高,化作黧黑天穹间点点璀璨的暖红,然后遥遥消逝在天际——
“这是原先在军中时,为了传递迅号想出的法子。后来在蜀地广为流传,后来坊间索性就用了我的名字,唤作‘孔明灯’。”他看着妻子,语声清醇而温和,眸子里带着极柔暖的淡淡笑意“因为夜间升灯十分好看,所以蜀中百姓逢了节令,便喜欢放灯来祈愿。”
放灯祈愿?一直微微仰着头,凝目看灯的女子,此时方才彻底回了神,忆起了他们最初放上去的那盏薄纸绘墨的竹骨灯……
她记得那薄透的灯纸上,工笔细绘了一双比翼的鸿雁,其傍是两行清隽温敛的汉隶——“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