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抵达吴老祖所在之地,唐菁月便能从空气中闻到混合的药香以及无法被药香遮掩的湿臭之气。
吴老祖欲要解蛊,必要生蛊。毒虫之物天性阴凉潮湿之地,所以连害得吴老祖也不得不整日在此处生活。
本来是不理红尘俗事、一心钻研疑难病症的世外高人,如今却要为了天下苍生去和这类毒物与日为伴,研制解蛊毒,对于吴老祖,唐菁月不得不说是心怀愧疚的。
然而,在见到吴老祖的那一刻,唐菁月便想开了。
虽然之前已有下人前来禀报摄政王妃到,但是吴老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唐菁月到了以后,吴老祖招手一声吼:
“来来来,丫头,来看看我这蛊!”
真是一点也不见外呀。
会被亲昵的称为丫头的唐菁月笑了笑,抬步欲走近。
敏蕊下意识的拉了一步,不想让主子靠近,唐菁月摇摇头,抹掉了敏蕊的手。
“不知老祖的蛊如何?”
唐菁月一边靠近,一边笑着问道。然而一走到近前,便是赫然的睁大双眼。只见吴老祖面前摆放着的,是一口大大的木箱,木箱之中有无数蛇蚁毒虫相互缠绕着,为了在这拥挤之地争夺地盘而相互撕咬。
自然的,唐菁月后退半步,不仅如此,还伸手拉扯到了吴老祖的胳膊,想将人往后拉。
“老祖,还是避远些吧。”
这些个东西里,有爬的有跳的有飞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哪只猛然跃出箱子,攻击到人的身上。
闻言,吴老祖哈哈一笑。转过身,看向唐菁月,先看了看唐菁月的肚子,才道:“你若担心,那就退远些。不过这群毒物身上漂浮的都是老夫特制的药粉,它们只要敢出这个箱子,必死无疑。所以不得出一个毒王吧,不得罢休!”
“原来如此,”听了吴老祖的解释,唐菁月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又为何一定要得出一只蛊王?”
“老夫学艺不精,没有办法一一解开毒蛊,所以需要炼制出一只最强毒王,以最强毒,攻天下毒。”
唐菁月美目一拧,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
“这法子可行?”
吴老祖点头道:“丫头你上次入宫时,老夫就在研究这种解法,已经被证明可行。箱里的这群东西,是这几个月来老夫从各个小蛊王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待得它们一尽厮杀,老夫就能开始炼制最强蛊王了!”
听到解蛊之事终于有了盼头,唐菁月情不自禁的大大呼出一口气来。
“真是天大的幸事!老祖的功劳无人能评说。南疆毒蛊虽是一绝,可千不该万不该在无辜之人的身上滥用,如今若是我们有了应对之法,也一定不会再吃毒蛊之亏的!”
音落,吴老祖也跟着高声的笑了。行医多年,早有直觉。他确信他此等研制解蛊之法必定能够成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到了他这等地位,其实说什么造福天下苍生都是虚的,对于吴老祖自己而言,这种解决重大疑难的成功感,才是最令他满足的。
笑过之后,吴老祖请唐菁月到一旁入座,示意给她把脉。
切脉,又看了一会儿,吴老祖点头:“看来小松将王妃照顾的不错,胎像很稳、很平缓,王妃府中胎儿非常健康。”
听到吴老祖也说很好,唐菁月安了心,只是:“不瞒老祖,如今不过是三个月,可我觉得这肚子着实有些大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异常。”
“大?”听唐菁月这么说,吴老祖不加避讳的扫了唐菁月肚子一眼,有衣服挡着也看不出什么来,并未显怀呀,“你莫多想,老夫虽然不是女科圣手,但把个脉还是出不了错的。王妃这胎安得好好的,莫担心!”
不等唐菁月回应,吴老祖又加了句:“节制吃食,以免吃得太多导致分娩困难。”
唐菁月:……
这话跟松神医说得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摔!
沉默了。屋里突然气氛怪异起来。吴老祖严肃告诫,而唐菁月感到无语,敏蕊等人又想笑。在这等气氛中,唐菁月不得不做自我检讨:节制吃食,难道是她真的吃多了?
静了静后,唐菁月只能劝慰自己不要太过于多想。点点头,向吴老祖应了:“我记下了。”
或许是看到唐菁月的脸色不好,吴老祖又加了句:“呃……你倒也不要刻意的节制吃食,毕竟要注意孩子的。”
这话让唐菁月瞥眼:所以这么说来,我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吴老祖讪笑:“只要不是明显的胖在胳膊等四肢上,就不必节制。”
总算是有个标准了。唐菁月起身:“多谢老祖告诫了。解蛊之事若有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传回摄政王府。王爷如今身处边疆,我心中挂念万分,若有了老祖的解蛊术,也相当于是多了是一道保命符!”
“老夫晓得。”
离开吴老祖那布满可怕毒物的宫殿后,唐菁月跟着敏芳在祥坤宫正殿歇息了下来。算算时间,此时早朝已开,众位大臣已经开始商议各个要事。
唐菁月曾给何大人叮嘱过,虽要生事,但不能耽误朝堂政务,待到众位大臣无本可奏时,何大人再出列。
“往日皇上上早朝多久?”唐菁月向敏芳问道。
敏芳低头答:“黄影他每日去早朝大约一个时辰。”
唐菁月看了敏芳一眼,但敏芳低垂着头,她也看不对方神色。
她说了皇上,而敏芳则称那小儿为“黄影”,可见是在向她表明心迹:无论是敏芳还是黄影,都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高想。
当年亲密的主仆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唐菁月也不愿再多说了。
“我小憩一个时辰,到时唤醒我。”
敏蕊点头:“奴婢记得。”
……
早朝群英殿上,往日无论是朝堂政务还是官场琐事,大小之事都被两派争得是头破血流。然而今日可反常了。许多连右相一党的官员都意识到能被对方抓住把柄的事情,均是轻轻松松的就被摄政王一党的人放过,就更别提那些隐藏的可攻击处了。
右相唐季礼内心的疑虑更深,他下意识的让身后的官员们减缓攻击,减少嘴炮,留着点余力好应付对方真正的一手。
于是,就在双方刻意的“谦让”下,原来应该是一个时辰讨论完毕的政务,未到一个时辰,朝堂上就没人说话了。
小太监看了看,先看看皇上,见皇上没什么反应,就偷偷转头去看向应该站在里侧甬道口的敏芳姑姑。
诶,敏芳姑姑不见人影?
那这可怎么办?
要说“无本退朝”吗?
小太监不知所措,而身处龙椅之上的假皇帝黄影同样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往日若是出现这种早早结束的场面,小太监早就在敏芳姑姑的示意下,高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了,但现在小太监不出声,假皇帝也不知道要不要主动退朝。
敏芳姑姑不在身边,还真是有些苦恼啊。
好在,不用小太监和假皇帝多做苦恼,在朝堂陷入沉默之后,大家就对“已无杂事”心知肚明了。默了片刻,何大人捏捏拳头,大步凌然的——出列!
要来了!
右相唐季礼心头一跳,不自知的将自己的注意力紧紧的放在了身后他看不见的何大人身上。
何厚业?
发生了什么事情牵扯到何府,让何府起头?
唐季礼脑中快速思索,然而毫无头绪。不得他再多想,何大人开口了。
“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坐在龙椅之上颇为忐忑的假皇帝松出一口气。有事就好,就怕无事。
“何事启奏?”稚嫩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平稳,显得老道。
何大人跪地行大礼:“臣大不敬,有胆弹劾右相大人唐季礼!”
“哦?”假皇帝也惊讶,一上来就更唐季礼掐呀,“弹劾何事?”“弹劾右相大人知法犯法,包庇家眷!右相大人隐瞒内室真实的身份家世,使得一低贱卑劣的贼生女成为我大茂诰封在册的诰命夫人,其恶行令人发指!右相扰乱纲纪,霍乱上下,视大茂律法为无物,视圣上为无物。皇上,臣恳请皇上处置右相唐季礼,处置其夫人秦氏!”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唐季礼都呆了。
右相身后的官员纷纷出口训斥:“血口喷人!何大人,有些话说出口,掉的可是自己的脑袋!”
“简直是一派胡言!”
“奸佞小人,圣上英明,如何会听信你这一通浑话?”
霎时间,吵嚷一片。但细细看去,能够发现吵嚷厉害的都是右相一党的官员,摄政王一派的人很少说话。对于忠诚于右相的一众官员来说,这种消息纯属污蔑诽谤泼脏水,自然该大怒,但对于景芝皓这边的官员来说,不急不急,我们有证据,所以我们不跟狗一样到处咬。
假皇帝显然也被这个震天的启奏吓得不轻。坐稳了屁股下面的龙椅后,看着朝中怒骂吵闹一片,小孩苦巴巴的皱起眉头。右相夫人是贼生女?
不会吧,那可是封了诰命的。
封不封诰命的无所谓,今儿是一样得扒。在这混乱之中,何大人不急不缓,继续报道:“启禀皇上,下官详查了右相夫人的故乡东州城数十年来担任主簿一职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符合右相夫人的父亲身份。相反,当年的东州城倒是有一个偷儿的名声……”
何大人开始在朝堂上面罗列证据了,而此时的唐菁月才将将被敏蕊喊醒。
“主子,时辰到了。”
唐菁月侧躺在明黄色的软榻之上,身上盖着桃粉桃粉的锦被,软软的,暖和得紧。闻言,挽起臂肘撑起脑袋,带着一丝睡后的不清明。
嗫嚅的学了一下敏蕊的话:“时辰到了……”
她在之前便打算得好,要在何大人对右相弹劾之初,唤假皇帝于偏殿里,好好敲打一番。既然现在应该启奏的政务琐事都已完毕,那自然该何大人出场了。
捋顺一番后,唐菁月令敏蕊为她整装。
“走。”
唐菁月计划得是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唐菁月抵达群英殿偏殿之时,这早朝大殿上就疯狂的吵嚷一片,就差厮打了!
唐季礼气得浑身发抖,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受得了在如此众多的同僚面前出丑。好你个景芝皓啊景芝皓,人虽然不在帝都,可还留了一手是吧?
好……好!
夫人的低贱身世被曝光,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有此茬的唐季礼只能用颤抖的口不能言作为回击。
要如何应对,他该如何应对!
假皇帝一看不好,右相大人似乎是要晕的样子,赶忙让人给搬上一把太师椅来让右相大人坐下。
扶着右相大人坐稳后,米大人面色通红的手指何大人,声色俱厉:“污蔑栽赃,何大人是张口就来啊!堂堂右相大人的夫人竟然都能被你污蔑为贼生女,这岂不是血口喷人!敢问何大人为何只有物证,没有人证?!”
何大人只看向皇上:“臣手上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若有需要,绝对立时便能为皇上呈现!”
“呸,说得好听,你现在就向圣上呈现啊,别下了朝再马不停蹄的找人作伪证去!”
林大人帮声摇头:“此话不妥,不可能所有的证据都是伪证。官员上任自有簿册留底,有官府大印为证,这岂能是想伪造就能伪造的?”
“呵,若是有心想要伪造,什么大印伪造不出来!”对方冷笑,“平白无故的,何大人便将脏水泼到了右相夫人的头上,敢问是何居心!一介妇人,久居宅院的,如何能碍得到你何大人的心,让何大人费心费力的搜集证据?!”
这个问题问得好,好的何大人差点就以为对方是自己人了。
话提至此,何大人向皇上磕了头,神色悲怆,语气哀痛:“皇上啊,此事的起因不是别的,正是两个多月前我何府接连死了两个出嫁女!”
假皇帝:“恩?”这怎的又有什么出嫁女的事儿?
黄影听得要晕了。但他可以晕,朝堂中的其余官员可没人晕,何大人就更不能晕。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何大人悲中含泪、泪中有悲的讲述何梦薇和何彩梅这一对姊妹花的故事时,唐菁月已经抵达了群英殿偏殿。敏芳也迅速的穿过甬道,示意假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福子过来。
小福子:“哎呦敏芳姑姑您可来了,您是不知道这现在有多乱!”
烦躁的敏芳没工夫听这小东西抱怨,甩一甩帕子:“等会儿看我的手势,若是我甩帕子了,你就高唱皇上心思疲累,需暂休片刻,将皇上给扶下来,听好了吗?”
小福子连连点头。
何大人将两姐妹反目成仇的真相掩盖了,取而代之的是秦香接何彩梅的手杀害了何梦薇。而何彩梅误以为是手刃亲姐,在秦香的怂恿下,自尽了。
“说到这里,可能皇上和各位大人都是满头雾水,臣讲此事有何意义,但臣要说的是,何府两位姑娘情谊深深,却被一个恶毒的小女子害得丢掉性命,难道皇上和列位大人就真的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恶毒女子吗!”
何大人双眼通红:“秦氏秦氏,右相大人的夫人是秦氏,没想到摄政王爷府上一个小小侍妾也是秦氏!若不是被臣无意中发现大小秦氏之间竟有书信互通,怕是根本没有想到,臣家中两位女儿的死,究其根本,竟是右相夫人一手谋划的!”
被直直点中的唐季礼心跳猛然一滞,只感觉刹那间周遭空白一片。大、大小秦氏!什么小秦氏,从哪里来的小秦氏?!
不,不可能。秦氏尚有亲人在世,还就在摄政王府里?!
对于这些事情一概不知的唐季礼彻底蒙了。
而何大人大不敬的用手指向右相此举,也因为此时众人俱因他所说的而震惊万分,所以无人置喙。
“如果大小秦氏没有关系,那为何一个军营伙夫长的养女,会和高高在上的右相夫人相识,且右相夫人还赠以金银财物?如果没有关系,二人同一个姓氏真的只是巧合?如果没有关系,敢问右相夫人有没有胆子当堂作证,自证清白!”
何大人说得越多,唐季礼流得汗也就越多。什么时候秦氏和那小秦氏来往如此频繁,他却一无所知?秦氏到底还瞒了他些什么!
一看情形不好,已派的领头羊也状态不佳,米大人赶忙向皇上请求道:“皇上,此事牵扯甚广,单凭何大人的一面之词,也无法立下判断。皇上不如将此事交给刑部尚书来查,赵大人为人公允、精通律例,一定能在很短的时日里查清一切,为皇上分忧!”
闻言,刑部尚书赵大人也紧忙跟着出列,下跪:“臣愿为皇上分忧!”
一看米大人这是要叫停的意思,今儿猝不及防被打蒙的右相一党们也都纷纷下跪请旨。
“皇上,右相大人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伤了忠臣的心啊!”
“臣附议,皇上,还是好好彻查一番才好做定夺!”
“皇上……”
一群上了年纪的人跪在脚下喊“皇上”,还个个都哭丧着脸,黄影也是头疼无比。刑部尚书是右相的人,自然不能将此事全权交给刑部尚书。
黄影本打算将此事交给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共同查办时,身旁的小太监小福子看到了敏芳姑姑站在甬道口挥帕子,急忙高唱道:
“静——”
“圣上心思疲惫,需暂休片刻,诸位大臣静候——”
这一嗓子震得不仅是黄影诧异,朝堂下面跪着的人都诧异了。这……这这这这这,暂休?
真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早朝还能暂休的。怎么,等皇上脑子清楚一些了以后,咱们再续上?
话才禀道一半的官员登的就忘了自己接下来是要说什么了。
随着皇上走下龙椅离开,殿中跪着的官员纷纷起身。
薛睽异和元少空互看一眼,王妃来了!
现在能打断早朝的,恐怕也只有王妃的吩咐了。本来他二人看此情形,这案子八成要拖到日后了,也不知道王妃的到来会不会带来转机。
何大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呼,王妃可算是来了,吓死宝宝了,宝宝能亮出来的都亮出来了,再争执下去可就束手无措了。他这边再多的证据堆上去,只要右相装死耍赖不回应,这事就没法在朝堂上了。
一时间,摄政王一党的人面色更喜,而右相一党则是惊疑不定。眼看着就能将这事儿拖到朝下,到时候他们再做手脚的机会多着呢,怎么突然的,皇上就要休息休息了?
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唐季礼目露精光,神色凌厉的盯向皇上离去的方向。他直觉,皇上暂休早朝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见人——一个谋划了这场风波的人。
敏芳紧紧的拉着黄影的手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