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朦胧的月色,天边那一道烟尘仍不是很明显。叶夫人在马车窗口凝视片刻,恨恨地咬牙:“……库支!”
叶央脑子稍一转动,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库支派出了二十万大军,那日只有一半来围城,剩下的不是还没到,说不定比围城的十万大军还要提早——却隐藏了起来!
就静静等在城外远方,像只残忍的狼,等到定城开门放百姓离开,再突然出现攻击!
为什么?
叶央对古代战争了解的不多,库支这样做实在多此一举。他们要一开始便能集合二十万人,把定城团团围住不就行了,非得等到现在大老远跑过来?
“库支人天性凶残,他们这么做……”叶夫人闭了闭眼睛,眉目忧虑,迎着夜风说出最坏的可能,“比起围城后同我大祁将士死战,等到放百姓离城时突袭,才能最不费力的,杀最多的人。”
眼下将士都在城内,只有手无寸铁反击无力的平民,难道不是送上门的肥肉?
一旦守城的叶骏将军乱了阵脚,毫无准备出来迎战,那些慌乱中四散逃跑的平民就是大祁士兵最大的阻力!库支能不管不顾地见一个杀一个,可大祁不能!
若是叶骏死守城门不开,眼睁睁看全城百姓被库支屠戮殆尽……那些平民中不乏守城将士的亲眷。
开城门让百姓回来躲避,库支会趁虚而入;闭城门只在城头攻击,谁能忍心看着亲人横死眼前?这是何其残忍的战术!
无论不久后叶骏如何选择,都将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最不费力的,杀最多的人。
叶央念着这几个字,心一下子坠入冰窟。就算没有那日她和师父放火烧库支粮草,他们恐怕也会佯装失利鸣金收兵,努力不过杯水车薪。若叶骏选择死守,那就二十万大军围城,若叶骏放百姓离开,正好用平民试试刀刃锋利。
“娘……娘!我们刚离开不久,有马车,现在返回应该来得及!”叶央看草滩尽头跑来的库支大军还远,弯腰钻出车厢外,“马上回定城!”
赶车的杂役听到大小姐命令,一抖缰绳准备加速却被叶夫人按住。只听叶夫人语气强硬不容辩驳:“不要管别的,一直往前跑!”
敌人马上就杀到眼前,膘肥体壮的战马速度远胜过他们的老马,更别提后面大部分用脚走路的百姓了!就算叶央她娘想去酒昌城避难,也绝对来不及!
远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烟尘飞扬几乎遮住月色,叶央想劝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想死……”
心里缠绕的念头只有这个,起初听到“定城要打仗”的消息,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带着旁观者的好奇和一丝兴奋,还觉得那两个商量逃跑的小丫鬟胆子太小。作为在绝对和平环境下长大的现代人,别说亲历战争,连打群架叶央都没见过!一切有关兵荒马乱的,只能在新闻里知晓,带着置身事外的神情去同情那些难民!
是她幼稚,一旦死亡逼近,她发现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害怕的多!一旦自己成了难民,谁能镇定?
不想死,不想死!
敌军库支前进的每一步,声音都直击在叶央心上。为什么只有她这么倒霉,本来能尽情享受第二次人生,又得送命在西疆荒僻的地方!
“阿央!”发现女儿惊恐到几乎失神,叶夫人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你给我镇定下来!是定国公叶家明珠一样的女儿,绝对不能慌!”
叶央稍稍回神,眼珠转动一下,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她……不是那个叶央。不是那个能和师父去烧敌人军营的少女英雄,她是个只会写代码的程序员,连跑两步都累得要死,不是边疆长大的大小姐,只是个普通人。
叶夫人重重地推开她,叫停了马车,以最快速度卸下一匹马,翻身上去,丢给她一句话:“你要是我叶家女儿,就别回头!”
然后双腿一夹马肚,向撤离定城的人群后方奔去,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大家务必镇定,我是守城叶将军家的。眼下库支另外十万人马从远方袭来,咱们只要拼命往前跑,给定城将士整顿出战的时间,如遇上朝廷派来支援的另一路大军便能得救,一味慌乱缩回定城反倒合了库支心意,那时就绝无生机可言!”
已经有百姓看见了天边的兵马,人群里笼罩着惊惶不安的情绪,在黑暗中蔓延。叶夫人策马提气,温柔中带了三分刚硬的呼喊声传出极远,慢慢抚平了那股情绪。
“男丁都在定城备战,为了赢下这一场,为了以后再不受库支侵扰,我带着大家,咱们一道儿往前去!”
“不,我要活着。”叶央终于冷静下来,抢过赶车汉子手里的缰绳,笨拙地调转马头。她不贪生怕死,可也没有舍生取义的精神!骑马回定城避难还来得及,日后被围困那是日后的事,只要眼下平安便好,她又不是真的叶央,干嘛听话!
有个细细弱弱的抽泣声突然道:“阿央姐姐,夫人刚刚说叫你往前呀。”末了还重复一句:“是往前的。”
叶晴芷扯了扯叶央衣袖,大眼睛里写着纳闷,脸颊还挂着泪珠。
她和宛娘都是没什么自己主意的,往常对叶夫人言听计从,现在虽然怕的要死,也是听话的。叶央和她娘意见分裂,小晴芷才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