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登门造访不太好,况且人家家里刚死了主心骨——问题是叶央次日拜访吴府,同样觉得很头疼。
难道隔一天去,亲眷的悲伤就会少一分吗?
不愧是执掌赋税的户部尚书的府邸,端的是通透大气金碧辉煌,在门口就能看出阔绰,又因为人口繁多,比定国公府还热闹一些。叶安北要审问昨夜含元殿内有嫌疑的宫婢太监,明知道没什么用处,却还是要走个过场。
所以来尚书府询问的担子,就落在了叶央肩上。
大祁官员的办事效率很高,至少京官如此。皇帝听闻军校有人对太仆寺的动向多少知道些,便命令叶央带部下协助大理寺查案,最好还能找到军马的去向,一群人便即刻行动起来,各司其职,没有半分拖沓。
库支蠢蠢欲动,如今的大祁,可是一点乱子都出不得。
“这位可是叶将军?我家夫人已经在候着了,将军请进。”尚书府的门房很会看人,语调热切,眼神却难掩悲伤。
叶央早上派人传过话,随行的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亲兵,不过没让他们进府,只说在门口等待,她便一身深色轻装地进了门,在下人的引路下拜会了吴夫人。
吴尚书有两个嫡出女,俱已嫁人,因为家中出了事,便回府看看,和叶央互相呛声了许多年的吴贞儿坐在母亲身旁,一屋子女眷面露凄色,让人瞧了就不忍心。
“夫人放心,我奉皇命而来,定会查出个真相。”叶央拱手再拜,得到允许后,穿过一道长廊,从园子的小路往吴尚书生前常用的书房走。
书房在外院,吴贞儿多留了个心眼,昨天回来后就命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守住了。叶央推开房门,独自进去,一股熏香的清淡味道立刻传了过来。
书房内并未开窗,掩上门后光线有些暗淡,叶央想了想,将窗格支开,顿时亮堂了许多。从这个方向望出去,正好能窥见尚书府园子的一角,窗下有一丛草,长得茂盛。叶央仔细一瞧,那丛草有几根茎叶是折断的。
——有人曾经在这里站立过不短的时间!
她立刻低头搜寻,窗沿上却没有脚印,似乎在外面站立的人,没有试图翻进书房来。
叶央将那丛草看了片刻,才转身在别处寻找可疑的地方。书案和书柜都是红木打造,表面涂了层清漆,被磨得油光水滑,莹莹地反着微光。
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干了大半,只有些微微的湿意,一支狼毫笔搁在笔架上,保持着吴尚书生前最后一次使用的样子。
听负责洒扫书房的下人说,昨夜吴尚书入宫前,一直呆在书房处理政务,时辰快到时净了手便离开。所以那剧毒是在他入宫前沾上的,也断然不会在书房。
叶央略一转头,看见角落里架着一个铜盆,盆里还有些污水,想来就是吴尚书昨夜洗手用的。
官员的书房可谓机要之地,尤其是户部尚书这种重权在握的职位,所以没有主人吩咐,下人俱不敢擅自打扫,一切维持了原样。
“万一是帕子上有毒呢,等会儿还是将它拿走,交给仵作检验一番。”叶央的目光落在铜盆上方的白色帕子,觉得这种可能性也很高。
假如确认了帕子上有毒,杀害吴尚书的有很大可能是府里的人,将他们挨个审问一番,会有结果。
帕子要拿走,叶央还没忘了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吴贞儿素来受宠,进爹爹的书房从来无需通传,未出嫁前闯入过一次,看见吴尚书在用一种特殊的纸张写字,见了女儿便把那叠子纸藏起来了。
叶央要找到那些东西,看看上面到底记载了些什么。
吴贞儿说的很清楚,纸张是一种罕见的淡紫色。
“淡紫色,淡紫色……”她手底下的动作很快,将书房翻了个乱七八糟的,连书柜顶上的小箱子都打开看了,还是一无所获。
叶央又翻到房梁上去,蹭了一脑袋的蜘蛛网,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吴尚书藏东西的手段很高明,既没有在书页间夹着,也没有放在房梁上。她从上面跳下来,抹了一把蹭在下巴上的尘土,咳嗽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房梁,是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咳咳,咳咳咳……哎呦!”叶央喘得头昏脑涨,手撑在厚重的红木书案上,无意间把一盏罩着纱笼的银烛台扫落在地!
烛台铸成青竹模样,节节分明,瘦长瘦长的,还插着半根蜡烛,当啷一声坠地,纱罩滚落在一旁。
随着烛台倒下,一阵黑灰飘了起来。叶央勉强压制住咳嗽声,蹲下来捻起一丝灰尘,触感细腻——是纸灰!
她红着眼睛细细寻找,果然,灰烬之中落着一枚极小极小的纸片,边缘有火烧过的痕迹,而正中那一点完好的地方,正是淡紫色!
看来吴尚书是在昨夜把那些信件,放在烛台上烧了?因为下人未来得及收拾,所以现在还有痕迹残存。
叶央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片揣进袖子,继续翻找。
但除了吴贞儿所说的信件,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吴尚书其人,可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恃才傲物。
一介平民无家世背景,竟是状元郎出身,升迁极快,故而为人很是高傲,前几年行事铺张些,被皇帝整饬过一次,不过办事能力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好。
叶央随手翻了翻屋里写了字的东西,发现多半是户部的往来公文,几封字迹潦草些的,则是草稿。
给皇帝递上折子之前,总要写一遍再誊一遍,免得出现纰漏。叶央自己也是做了官的,当然知晓此理。
其中一份草稿,大约说的是江左的税收情况,吴大人觉得近年来那片地方太过富庶,税银却没交上多少,恐是有人中饱私囊,严重影响了他作为户部尚书的工作进度。
她随意看了看,直到上午才走出尚书府的大门,两个亲兵还在门口站着,半句怨言也没有。叶央让他们两个先行回国公府吃饭歇息,自己则骑马直奔大理寺,去寻叶安北。
却不料,扑了个空。
只好将从尚书府带出来的纸片和帕子一并留在那里,由专人检验纸张出自哪里,帕子上又沾毒了没。
叶安北那头的进度不比叶央快多少,时辰一到就回家吃饭了。叶央忙起来通常可以饿上一天,对他的做法极为不满。
“大哥,我说你也太不负责了些!”才一进门叶央就嚷嚷起来,惊得房顶上的麻雀振翅离开,“要回家,至少派人给我带个信儿,从尚书府跑到大理寺多远!”今年立秋时没下雨,秋老虎来了又走,走了又回头,中秋已过凉的只是早晚,晌午却闷热。她顶着一头的汗水,几缕发丝黏在侧脸上。
叶安北神色郁郁,端着饭碗解释道:“只是吃口饭,看看两个小的,马上就回去了。”毕竟是有妻有子的,要是未娶亲时,他吃睡都在大理寺也无所谓。
叶央自知理亏,在他对面坐下,立刻有婆子递上干净的白帕子,又有人帮忙盛饭。
“嫂子呢?”她还不着急吃,坐下来先歇歇气。
“我也刚回来,你嫂子吃过了,不用管她。”叶安北平日吃饭细嚼慢咽,今天却快了很多,想来等会还要赶着回大理寺,“若是在家里住的时间久,给你的清凉斋设个小厨房罢。”
府里只有他这个家主和老夫人有自己的厨房,寻常人家的女儿再宠,也不能越过这两者去。可叶央堂堂一个将军,待遇高点,不过分。
“用不着。”素来很好打发的女将军摇摇头,还是以公事为主,“吴尚书的嫡次女说见过爹爹神神秘秘地弄些旁的东西,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写信,我去他书房里找了——那些纸已被烧成灰烬,只发现了一小片残存的,交给大理寺的人辨识了,你留意下结果。另外我取了吴尚书房间里的帕子交由仵作检验,若查出了毒,麻烦你把府中所有下人带去审问。”
“……唉。”审犯人一事显然戳中了叶安北的伤心处,长长叹息之后才道,“我派人围住了画楼,将里面一应人等都问了个遍……幸亏你没进大理寺的牢房,不然也得被烦死。”
因为涉嫌江湖组织羽楼,大理寺上下不敢怠慢,能做八分的就要做到十分,将画楼整个查封,尤其是带着那支羽毛状金簪的小月,审的更是格外仔细。
“只不过打了几板子,哭的嚎的,什么都有!”并非叶安北心狠,他那牢狱里最坚强的私盐贩子挺过了好几轮酷刑仍不开口,眼下几位青楼女子只不过挨了最普通的板子,居然叫得像被杀了头,“但是无一人承认和羽楼有牵连,我也查过,那只是个普通风月窟,就几个护卫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船舫上没有搜出来毒药。”
查案要紧,可他也不是草菅人命之徒,没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动大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