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火光倏然起舞!
一刹那照亮整片天地!
仿佛有无数面黄铜镜子,折射出一道道金红赤紫的光芒,又被云层分染出一片夺目的瑰艳。陌寒凝神良久,这才惊觉,这一面面移动的黄铜圆镜,其实是金龙之鳞!巨大的龙身瞬间舒展于风雨之中。坚硬光滑的鳞片包裹住庞大如山的身躯,连绵入重重云霭,不见尽头!
云从龙,风从虎!
仿佛整片天地的云气被召集于申城。
九天之上,凝立在另一个世界的云山,焕发出神秘的金光。陌寒的神识中听到了时空在另一端缓缓撕裂的声音。
云流交错,闪电如狂蛇般嵌入赤焰彤云,映入地面上一双双仰望苍穹的眼睛,只剩下纯黑的调色板上,一朵朵闪烁着光华的色块。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阔大的叶片上,如铜马丁零。
白羽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声嘶力竭地大喊:“木仰之!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大雨浸透了她的脸庞,一道道雨水划过,宛如泪痕。
方才为抵御伏渊的火攻,木仰之化身入森罗大阵。此刻,只要木仰之不死则大阵就是安全的。白羽被锁在阵枢中,空有长剑却一招也不敢用,生怕扰乱木仰之的排布,毁了众人的努力维系的战局!
可陌寒远在九天之上。剑气纵横之时,纯阳宫独特的淡蓝光华一路掠向天梯,那上面有什么白羽一清二楚,天刑之下,还要对抗伏渊,陌寒结局如何她根本不敢想象!
“木仰之!我知道你能听到!你回答我!回答我!”
雨珠如铜钱,砸得满地生烟。
木仰之语气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这是陌寒最后的一点私心——让你远离战局。”
白羽喊了很久才听到回复,紧绷的情绪瞬间溃散,泪水刷过雨水流下脸颊。
“为什么……”她哽咽了一声,头顶赤红与金光交错,唯独不见淡蓝剑气。
“你太弱了。”木仰之毫不客气地指出。
白羽如被无形之物击中,雨水顺着手中含元剑的剑锋滴落,汇成小溪。数月来她无时无刻不被无能的恐惧缠绕,陌寒明白,所以宽慰过她,鼓励过她,赞扬过她,可这数十上百年功力,又怎么是短短数月所能补救?申城之外,大漩涡困住了叶观止和陌寒,她去不得;申城之内,陌寒初探轩辕容援救徐倩,她去不得;谢怀衣从不会让她单独行动,甚至从未曾正眼相待;无形的压力让白羽隐隐心焦,却无计可施。
而如今,九天之上,决战正烈。
她却被困在这个精致的牢笼中,连剑也不能拔。
“你根本参与不了这样的战争,白羽。认清自身,不要被情绪左右。”木仰之说得风轻云淡。重重碧叶被雨水洗刷地垂在枝头,声音却轻如飞羽。
“陌寒临走之前,将一件东西交给我,要我转交于你。”
“什么?”白羽猛地抬头。
雨幕之中,一支晶莹剔透的骨剑,静静浮在半空。
“柳如为答谢陌寒借身后之骨的许诺,托我将这支骨剑转交陌寒,你师父觉得留给你防身更合适。”
白羽伸出手,握住纤细的骨剑,手指一分分收紧。
密林之中。
大雨砸落在高高的树冠上,又被千枝万叶分流成无穷水帘,一串串悬挂在枝叶间。江水被狂风骤雨激起的浪涛一声声拍打堤岸。
隆隆声里却传来两个中年人焦急的呼唤。
“安安不要跑!”
“安安快回来啊!回姥姥这儿来!”中年妇人的声音急切而惶惑。
密雨没有浇灭林中的雾气,反而令湿度更甚,趋近饱和。粗壮的云杉树根如同林立的高塔,塔基周围密生着喜阴的植被。
天空中光华乱闪,照不到地面。
吊钟花投射出七彩的光柱,悄然追踪者林中三人——那本该卧病在床的孩子,居然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飞快地蹿向江边!两人在身后疾追,气喘吁吁,不知追了多久。妇人因剧烈奔跑岔了气,一手按着肋下,一边大声疾呼:“安安!危险!快到姥姥这来!”
男人闷头跟在身后,眼神时不时瞟向妻子,生怕她力竭倒下。
孩子在茂密的植被中疯狂奔跑,不顾锋利的叶片割裂手脚,身上夹层睡衣被撕成片状挂在腰间。脸上却写满狂热!
吊钟花巨大的光柱扫过,无声追去。
幽蓝色光圈追着飞奔的足迹,仿佛在为他照亮前路。
孩子眼里猩红一闪,脚下跃起,试图躲开光柱。森罗大阵立刻反应——临近的百鞭草弹出坚韧的根须,绊住了男孩的左脚。飞奔之下,男孩被巨力一扯,摔倒在地,周围藤萝立刻蔓上,死死捆住。
妇人看到孙儿被困,惊呼一声扑上,已带了哭腔:“安安!不怕!摔没摔疼!”
男孩奋力扭动四肢却被越缠越紧,粗壮的藤萝生出无数根须,脚下土壤起伏,裹住了孩子半身。
妇人哭天抹泪地撕扯藤蔓,却徒劳无功;男人想要寻找工具,却无处可寻。两人手忙脚乱,按住剧烈挣扎的孩子,又被无形巨力弹开。
一道惊雷炸响,巨大的云杉被狂风吹弯,树冠移开,露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天空。那中年妇人下意识抬头——无数黑影披着瓢泼大雨急速飞离。黑影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手舞足蹈,状若疯魔。
妇人呆呆看了半晌,仿佛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藤萝满身的孩子。男孩挣扎不得,目露凶光,一口咬在了眼前手臂之上!
在她看不见的密云暗夜中,刀光剑气,旋环绞杀,飞离大地的身影化为一簇簇猩红的烟花,纷纷从半空中坠落,滑入浓荫深处。
惊雷连闪,九天之上,飞溅的血丝,仿佛被无形细线指引,倒卷而上,穿过连绵雨珠,跃入雷霆之中!
最高处的战斗,还在继续。
千万黑影试图越过天梯,即使是叶观止四人,也不能完全拦住。可突破第一道防线的黑影,在越过天梯之时,纷纷被天雷击中,化为飞灰。
被化身分担雷劫,伏渊压力骤减,魔焰更甚!烧的万里云层如染霜红!
隔着云墙看去,陌寒平静的心湖也起了涟漪——可化解世间一切伤害的镇山河一缩再缩,此刻只能堪堪罩住两人。谢怀衣与其向背而立,陌寒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能看到他手臂流淌的鲜血。
已经是第七刀了。身后之人肩背笔直,如风雨中一杆□□,但他绝对不可能再支撑轩辕令的损耗。
“谢怀衣。”噪杂的风声中,陌寒轻轻试探。
“嗯。”谢怀衣模糊地应了一声,迅速淹没在狂风之中。
“我控住伏渊,破开他的防御,你御使金龙杀他,最后一击,如何?”陌寒一字一字把话语穿入谢怀衣的心神之中。
“好。”他简单一答,又是一股血气飘起,“出剑!”
镇山河气场一阵波动,居然化作无匹长剑,裹挟两人倒卷而上!
陌寒以其地仙修为全力一击。浩浩剑意甚至切开了轰然下掣的雷霆!万千雨丝被狂风卷飞!金色巨龙在谢怀衣催持下逆流而上,化作一道金色闪电追逐长剑而去!
冰蓝色剑气中腾起一抹瑰丽的紫色,天上地下,惊雷交织成网,被剑意带起,直指火焰中心的伏渊!
伏渊神色大变,火焰骤然收缩!血丝密织,试图阻拦剑气,却如土鸡瓦狗,纷纷断裂!
最外围的惊雷首先绞入赤焰,交击的锋芒将云梯周边数百丈云雾一扫而空!剑意随后奔至。狂风锐利如刀,几乎将空间撕裂!
冰蓝色的剑刃上流转着山河日月——这融合了纯阳宫数大绝学的剑招,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击溃了所有阻拦。
伏渊肃然迎上,炽烈的火焰收成一面方盾,无形的力量居然被凝聚成如有实质的盾牌!剔透的质地,闪烁着玉石般的光泽!
就在这时,陌寒的剑意接触方盾,瞬间溃散!
伏渊面露讥讽,正要嘲笑,却神色大变!
溃散的剑气在他脚下凝成一副淡蓝色太极。气场炸裂,元素乱流居然将他压在原地,无法动弹!
火焰之盾抵在身前!
身后漆黑的云层中,却闪起一柄长剑,如三尺秋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穿伏渊的心脏!
“你!早在引我上天梯之时!就布下了后招!”伏渊大怒,太极图柔韧而粘稠的力量令他无法脱身。
金色巨龙此刻呼啸而上。
一股无法形容巨响,在众人心神中震荡!
金色的龙头,贯入伏渊破损的胸口,居然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当龙尾彻底没入,天上地下,风停雨顿,黑色的闪电仿佛也被这天地巨威震慑,逡巡在云层边缘不敢降落!
血红的火焰盾牌忽然猛地收缩成一点,同时萧皓渊高瘦的身躯极其诡异地坍缩下去。
陌寒倒持飞回的玉清玄明,按住谢怀衣的肩膀,直掠而上:“快闪开!”
就在那一刻,那个蓦然坍缩的身影,忽然膨胀,在被剑意逼退的风云雷电中轰然炸开,如旷世烟花,碎裂成千片万片!
随之飞上又尚未抵达的黑影,旋即失去了力量,在游荡天际的雷火中化为虚无。
死亡的烟花,梦幻一般绽放。每点燃一朵,就意味着一个化身逝去。陌寒孤悬于九天之上,脚下是一场浩大而静谧的死亡。殷红的花瓣从狂风中凋落,坠入大地上纤细如发丝的长江。
云消雨散,惊雷渐收。重重云幕自动汇聚在二人脚下,铺陈出一片恢宏浩大直至无穷的云海。
不知何时,天已透白。
初生的朝阳,绽开万道金光。
这一夜长得如同百年,此刻再见通天彻地,无远弗届的阳光。
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