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刚回来的时候,润成就问过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宝成只是说大哥在电话里说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往回走,叫稍微等等。润成当时就有些火上来了,这爹都到了快要走的时候,怎么还得能等着大哥处理完手头的事呢?他心思不顺畅想着说几句来,看看娘那个样子,不想再生出事端来。可是爹在家里睡着,这大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要是时间长了。能行吗?润成来回在窑里转圈,他叫宝成再开车到县城看看大哥回来没有,宝成说大哥要是事干完了肯定就回来了。从小到大。大哥都不是个不懂事理的人,只不过这阵是公家的人,身不由己罢了。润成也知道,可是他也知道,这老人走了之后,还是要尽快抬出去在院子里搭棚子停放的,时间过了。对老人不好,对家里人也不好。最叫他不放心的就是他知道的那个说法,时间到了。老人的魂儿就走不掉了,最后就是个围着自己家院子瞎转悠的孤魂野鬼。
这边着急着,陈板凳进来说要打帮,润成给他好言好语说机明。瞎子把陈板凳拽走了。门外来了个鼻梁上夹着眼镜的穿西装的小子。进门就给鞠躬,操着普通话说自己是秦专员派回来的。润成扭身看看这小子,头发梳得光亮,朝后背着,油头粉面的。他问来人什么事。他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信封,说这是秦专员叫捎回来的。大哥的意思是叫润成在官庄雇人先把事情张罗起来,来人还说到了叫润成有什么事办不了,就给县里的贾副县长说。叫县里协助一下。润成言语上顶了对方一句,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麻烦政府干什么。对方却说这政府本来也该管的,他提醒润成刚走的老人是在革命战场上负过伤退伍的老兵。这倒是,可是润成想的是大哥赶紧回来,也不是他润成张罗不起爹的白事务,问题是老大不在,这事就办的名不正言不顺。
等了一天半之后,还是没有等来大哥。润成跟瞎子商议了个差不多的时间,给娘说机明了这事,把爹从窑里抬出来搁进了早就做好多少年的柏木棺材里。刚来的那小子把皮包搁在鸡窝上,也准备跟润成他们一搭出力的时候,润成叫他起开了。白事务到底是个白事务,还是不要叫外人随便插手的好。他心里也清楚,这小子十有八九是大哥的秘书,回来官庄正好是他给大哥表忠心的机会。搁好了爹的身子,润成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水,沾呼呼的身上到处都是。他抬起脑袋看看快要落山的阳婆爷,跟一边的瞎子他们说了句,这天还热起来了。话没说完,他心里就赶紧说,不好。
这不好的想法一下子就出现在润成的脑子里,要是这几天天气该凉不凉,就是个麻烦事,到时候放在寿材里的爹怎么能受得了?他问起瞎子能不能算出来明天的天气怎么样。瞎子唉了一声,说你也不是没入过这个行,这行里也是分了各行各门的。看地形看水势这都是地门的工夫,至于测天气看天象都是天门的本事,不是谁都敢学谁就能学?我听说你师父在的时候就多少会些这个,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年轻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命。润成知道了瞎子的意思,那就是明天到底热不热,碰运气吧。按理说,这工夫的天气,怎么都不该很热了。
怕是什么还真是什么,第二天一大早,润成就早早就起来看天气。天气里没有一丝儿风的影子,阳婆爷刚出来就叫人感觉有些憋的慌。天上越是热,叫润成就是心里着急,这大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其实想想什么叫害怕,就是心里没有底儿是最害怕的。他问大哥的秘书大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秘书从吧包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滴答滴答摁了一顿之后,贴在脸上说起话来。润成在外地跟人做买卖的时候,在车上见人拿着过,不过那些人都是从南方来的。嘴里就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一样,哇哩哇啦对着这个玩意儿说,居然就跟家里的座机电话连上。大哥的秘书都用着东西,大哥的官儿真是越做越大了。官大也就很忙,于是也就更加没空回官庄来。可是眼下这个时候,不比平常,这是老爹搁进了棺材,等着出殡的时候,再忙也得回来啊。他不信这样的事公家也不让。那边小秘书冲着棍子一样的玩意儿说完之后,过来叫了声哥,说专员说过了,实在不行就到县城寻着买干冰回来。对于这个秘书说的什么干冰,润成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听名字,应该是降温的东西,他说那我叫人去。秘书说我去跑,你在官庄招呼家里就行,说着就出了大门叫着司机走了。等走了一阵,润成才想起买东西得带钱,要招呼那个小秘书得时候,宝成拦住说,你不用结记这个,有人给花钱呢。润成瞪了弟弟一眼,想起那个叫干冰的什么玩意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话,还不得想些其他的法子叫爹凉快些?
润成跟弟弟还有陈板凳搭起了棚子,席子用得都是爹很多年舍不得用攒下来的。谁能想到,舍不得铺在身子底下,结果最后成了给自己搭灵棚的好材料。这叫润成在面多很多事之后,心里又想机明了更多的道理。阳婆爷自从上来,就没命的使足了劲儿往下晒。这老天爷它根本不知道随随便便的一个天气,叫底下的人们怎么活着。润成感叹着,手里的营生并没有停下,心思有一阵每一阵的,直到陈板凳在底下拽他的裤脚,叫他看什么东西。
陈板凳叫他看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穿戴整齐正在寿材里头稳稳睡着的老爹。润成没有在意,手里忙着,想尽量把脑袋上晒下来的阳婆爷光线挡住,别叫爹太热了。瞎子跟润成商议过,看过爹的生辰、属相之后,掐算了爹走的日子,停灵的时间定在了五天上。这五天润成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去,要是这么热的天连着五天,根本不敢想到时候爹的那个样子。他不知道大哥的秘书说的那个干冰到底能管什么用,只是想着天气千万不能这么热下去。心里就这么个心思,其他的顾不上想。陈板凳却一个劲儿叫他,非叫他看底下的爹。
一眼看上去,爹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处,可是仔细看,就发现原本是挺合身的衣裳,显得肥大起来。润成清楚记得刚开始给爹穿衣裳的时候,衣裳都是合身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在穿的时候,还多少费了些劲儿。爹在最后走的时候,确实是有些油尽灯枯身子瘦的很快,可是一旦咽了气,也就停住瘦了。怎么衣裳还肥大起来?他过去用手探探爹的裤脚。陈板凳却悄悄跟他说,不是这儿,你看你得的脸。
就是从搭棚子的梯子上下来的一阵阵工夫,润成没注意到爹的脸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就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脸上,塌得更厉害了。两个腮帮子深深陷了进去,眼窝子也一样,两个眼珠子在眼皮子里头,大概是因为眼皮子收缩,露出了一片,正好是眼白的部分。陈板凳看了几眼就赶紧扭身过去了。宝成从小房里出来看见二哥低着头看棺材里头,立马就知道又有什么事了,他放下手里的那卷席子,几步走过来。看了一眼叫唤起来,爹怎么还睁开眼里呢?这声叫唤招来了在西房里坐着的瞎子,瞎子摸捞着自己的棍子,出来了,嘴里连着叹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