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威福难作
宫里的流言,一时间,尚未传到刘照的耳中。可是,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刘照还是免不了亲耳听到了这些侮蔑之辞。
这一日,刘照午睡刚起,感觉胃里酸胀,肚腹胀热,想来是中午贪嘴,多吃几块肉,积食了。于是刘照便暂时放下了下午读书练字的计划,出去到芳林园中走一走,看看风景,也顺便消消食。
芳林园虽然比起西园来说,规模小,设施也简单,各种人工造物,诸如堆砌的假山、奇石,穿凿的河渠水流,这些都基本没有。但是园内各种异木奇花,栽种了不少,也算是园如其名。
行至一处,却见一道竹篱之上,满满的攀挂了一壁的藤萝,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争奇斗艳,望之悦目。而且紫藤在夏末秋初二次开花,也是十分罕见的景象,令刘照不由得驻足观看玩赏。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竹篱后有两名宫女在轻声说话。刘照留意一听,其中一人言道:“前些日子董侯百日,听说永乐宫那边操办得可热闹了,可惜我们无福过去一看。不过,宫里上上下下都受到了赏赐,我们也总算是沾了份光。如此看来,果然天子当真更偏爱董侯?”
另一人道:“谁叫皇后害死了王美人呢,天子恐怕是恨屋及乌,连带史侯都一并怨恨上了。你是不知,我有一同乡姐妹因生得有几分颜色,被选入西苑侍奉,幸得天子临幸,按说,这得让我等多羡慕才是。可是就因为皇后悍妒,宫女都怕落得和王美人一般的下场,所以每次侍奉完天子,都胆战心惊,想尽法子避免有孕,有人用错了药,因此丧命的都有……”
刘照闻言,登时脸色一沉。“史侯”、“董侯”的称呼,其中所含的褒贬意味,刘照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已经在宫中流传的如此普遍。这叫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刘照一时半会琢磨不透,他内心里是猜疑董太后多些,但是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诸常侍头上。毕竟刘照前世还身处学生时代,颇有几分书呆习气,对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勾当,还缺乏足够的经历,不够敏感。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和一干权阉明着起冲突,就能与之相安无事。却不料,这一干权阉,都是从宫廷之中看不见的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对于敌友关系,十分敏感。可以说,他们对于士人和权阉两党之间你死我活,不能并存的现状,比刘照这个开了上帝视野的穿越者,心中反倒更加明晰,也因此下手的决心就更坚决。刘照在这里尚一头雾水的时候,殊不知人家对方早已经出招了。
侯谨察言观色,立刻带几名内侍过去将两名宫女捉拿了过来。两名宫女见了刘照,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只是求饶,刘照见状,心中多有不忍,勉强继续沉着脸,问侯谨:“此二人该如何处置?”侯谨的义父侯振曾为永巷丞,因此他也曾听义父说过一些宫中的法度,略一思虑,便答道:“此二人讪谤皇后,又对皇子言语不敬,按例当发往永巷杖毙。”
二人闻言,瘫软在地上,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连贯了。而刘照,也是沉吟不语,心里暗暗思虑自己到底该如何处置此事。
杖毙,两条活生生的人名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眼前,还是通过自己的首肯。这个威,到底是立还是不立?若不立此威,宫中之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将“史侯”这个称呼,从私下、背地里的称呼,变成一种正式、当面的称呼。而“史侯”这个称呼本身所含的侮辱意味,若是任人当面称呼,那简直就跟被人当面唾骂并无二致。再以此为开端,恐怕更多明里暗里贬低自己的举动就会纷至沓来,那自己这个皇子,可真要象历史上的少帝刘辨一般,没有威信可言了。
可是如果立此威信,那以两条人命作为代价是否太过?政治是肮脏的,刘照自知不能光靠“正直”、“善良”来和各种凶残的敌人作斗争。可是,且不说人总要有道德底线,就算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做领袖也需要有度量,会宽容,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硌脚的小石子的人,是没法大步前进的。
这个度,究竟该如何把握,刘照有些头痛,心下为难。些微的挫败感,让他第一次对自己日后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也让他更进一步的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历史上昏庸皇帝的代表之一,汉灵帝刘宏,为何明明是个聪明之人,文学水平相当不错,能自作《羲皇篇》五十章,却偏偏治理不好这个国家。没有足够的决断能力,哪怕你满腹学识,也不过是“好谋无断”,无法施展所学的才能。
“不要急,我现在才五岁,还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让我去经历、学习这些手段;不要急,哪怕今日此事我处置得不够完美,至少我能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刘照心想“人死不能复生,我今日暂且绕了她们,如果事实证明我今天只是一时的妇人之仁,那我以后改正便是;可如果事实证明心存一念之仁是对的,那么被处死的这两名宫女,却是没法再活过来的。”
“凡事还是留下余地的好。”刘照想到此处,心中主意略定,道:“我弟弟‘太平郎’刚过百日,宫中宜避凶煞,如今,就不要再多造杀孽了,也算是为他积善。侯谨,你去跟永巷令说,她们二人减去死罪一等,然后按照宫中的法度的发落吧。再传言给本宫上下侍奉之人,以后最好谨言慎行,若是再犯此等过错,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