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孟真的哥哥,那个孟舒云?
顾青下意识地去看那双抱着孟真的手,看到他左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看不到手指。
脑子里孟舒云被剁掉手指的画面重新被勾起来,顾青已经不太记得孟舒云的长相,可他记得孟舒云抱着流血的手倒在地上癫痫发作的样子,那时的孟舒云很瘦很冷漠……
戴着皮手套的手抚摸着孟真的背,孟真的黑发,那么温柔。
“哥哥知道,哥哥知道你难过。”孟舒云一直在孟真耳边低低说:“外公见到你了,你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他一定很开心。”
顾青再看向孟舒云的脸,他长了一张异常“精美”的脸,眉弓流畅、鼻梁高耸、下颚骨清晰,低垂着睫毛密密,露出一点点琥珀色的瞳孔,头发扎着到后脖颈,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让他显得很温柔。
他很难想象到那个冷漠阴郁的孟舒云如今这么温柔。
孟舒云谁也没看,只是抱着孟真低低对谢令谦说:“舅舅,我先带真真下去休息。”
孟真竟那么乖乖地在他怀里任由他带走。
顾青甩开顾坤拉着他的手,转身走出谢家,走进大雨了。
顾坤在身后叫他,他头也没回。
他就像个笑话,留下来只能供这些上流人士取乐。
“顾青哥!”孟璋追过来用伞遮住淋在他身上的雨,哽声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顾青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同为私生子、同为笑话,孟真那句“顾伯伯的私生子……没想到你和绑架犯的女儿在一起了”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她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身份、他被绑架经历的痛苦。
顾青没有上车,径直离开。
他坐地铁回了竹山的房子,这栋房子前两年他才买了下来,是属于他的房子。
走进这里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中他才觉得安心,疲惫地躺在地毯上闭着眼也不知道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心里的恨变成了一片脆弱的冰,他只是想要孟真看见他,惊喜地和他说:“顾青你回来了。”
三个人的狗笼子,他像是唯一被丢下,遗落在地狱里的那个人。
不知道躺了多久,地暖包裹着他,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听见有人低低哭着说:“顾青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是孟真的声音。
他迷糊地看见坐在角落里被孤立的孟真,她捂着脸上的疤。
这是……梦?他又来了这个梦境里?
“顾青哥你要和她玩啊?”孟璋在自己身旁,拉着他的手臂,不高兴地说:“你要和她玩就别跟我玩了。”
他拨开了孟璋的手,上前伸手拉住了孟真,她好瘦好冷,被他拉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孟璋似乎生气的走了。
顾青只盯着梦境里的这个孟真,“你的脸……”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怯懦、自卑、手指上全是粗糙的茧子和疤痕。
孟真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脸上的疤,声音很低很哑地说:“在干活的时候遇上混混被划伤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顾青吃惊,干什么活怎么会遇上混混?混混为什么划伤她的脸?
他想再问,孟真突然哭着抱住了他的腰,发着抖说:“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当初我救你你还记得吗?你后来回到了顾家吗?真好……我被卖到了南汕……”
顾青脑子里重复着过去的梦,梦里孟真没有丢下他,却和他一起被绑匪抓走了,她被装在麻袋里塞上了船,而他被丢在了草丛里自生自灭……
后来她被绑匪卖了吗?她经历了什么?
顾青拉开她的手,去看那道疤,形成这样的疤当初该是多深的伤口?
他想去摸摸那道疤,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人过来着急地拉他说:“顾青快来,璋璋扭伤了脚……”
梦乱糟糟的散开。
他痛苦地睡着,梦里反反复复出现:混乱的料理店外、几个混混拉扯着瘦小的孟真,他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伸手去扯孟真身上的衣服。
孟真挣扎着喊救命,被拖进小巷里,她随手抓起地上的酒瓶子砸过去,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抓着她手里破碎的酒瓶子扎在了她的脸上……
她满脸是血地喊着:“滚开!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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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滚开!”
孟真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她剧烈的呼吸声,脸上湿淋淋的一片,她心慌地去摸自己的脸,快要分不清是不是梦。
门外,孟舒云正在和舅舅低低说话,听见卧房里传来孟真的声音,立刻扭头推开了房门,廊下的灯透进卧房里,他看见真真光着脚站在镜子前,失魂落魄。
“真真?”他快步走进去,“做噩梦了吗?”
孟真惊醒一般回头看见哥哥,忽然就从噩梦中醒过来一样,那是梦,是上一世的事情,哥哥还在,哥哥还好好活着,这一世她和哥哥都好好的。
她脸上全是冷汗和泪水,那副样子把孟舒云吓到了,伸手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抱进了怀里,她的背还在抖:“怎么了真真?是噩梦吗?没事的,没事的哥哥陪着你。”
孟真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药水味,觉得好安心,哥哥还在,爷爷也还在:“哥哥……我的脸疼……”
“脸疼?”孟舒云低头去看她的脸,轻轻去拉她捂着脸颊的手,确定脸上什么也没有,用指背轻轻摸了摸:“这里疼吗?”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没睡醒似的“嗯”。
孟舒云的心就碎了,真真从小到大似乎总会做很可怕的梦,醒过来仍然会害怕。
他用手掌捂住了她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没事真真,揉一揉就不疼了。”
真真脑袋靠近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哥哥别走,陪陪我。”
“不走。”孟舒云理顺她柔软的黑发:“哥哥不走了,最近你累坏了。”
他知道的,她越强势时越脆弱、需要他。
跟进来的谢令谦看见舒云在安抚真真,悄悄地退出了卧房关上了门。
谢泽和谢微从楼下上来,蹑手蹑脚地问:“真真睡醒了?”
谢令谦摆摆手让他们俩一块下楼去,走远了才对谢泽说:“你什么时候改改你冲动的脾气?”
谢泽很是委屈,是那个小子要动真真。
但谢令谦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说:“不要再当着真真的面打架,她从小就害怕你打架。”
“真真被吓到了?”谢微忙问,抬手打了一下谢泽:“我就说肯定是你打架吓到真真了,她一直跟你说不要打架,你就不听。”
谢泽没还嘴,“我当时确实太冲动了,主要是那小子太气人了,上咱家来欺负真真。”
谢令谦也没再继续说他,今天这件事谢泽做得很好,要是他们谢家让人在门口欺负了真真,怎么对得起姐姐和父亲?
他下了楼,去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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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深夜了,吊唁已经结束,宾客也送完了,正堂里只剩下顾家的夫妻,顾坤和楚歌。
顾坤在和赵敏儿道歉。
赵敏儿说:“顾家和谢家孟家也算是世交,你也应该清楚孟兰芝和姚丝丝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怎么你儿子还帮上小三一家了?”
顾坤脸都没地方放,不迭地说他没教好,见谢令谦过来赶紧上去说:“今天闹了一场笑话,别生气啊,改天一定让我儿子登门来跟真真道歉。”
谢令谦很冷淡说:“不用了,真真也不想见他,以后最好不要再有交集。”
顾坤尴尬的颜面尽扫,和楚歌离开谢家,一上车楚歌就开始发脾气,怪他不该把顾青带来,又怪顾青怎么还和姚丝丝那一家混在一起不嫌丢人吗!
顾坤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顾青脑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去维护姚丝丝的女儿,他带顾青来是想让他光明正大地回顾家,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私生子,还和姚丝丝那种人的女儿在一起了!
这不是自降身价,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他一定不能让顾青和姚丝丝的女儿在一起!
“明天我还得亲自去给真真道歉。”楚歌烦死了,姚丝丝和孟兰芝害死了人家妈妈,让他们在门口站一站怎么了!私生子果然只会共情私生子。
“你也别再说我了。”顾坤心烦地说:“我今天算是把脸丢光了。”又说:“不是我说,孟家和谢家也太宠孟真了,小孩子之间闹别扭,你看看谢令谦和赵敏儿维护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哪家姑娘敢像孟真一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儿子是私生子?我好歹是她伯伯,是长辈。”
楚歌气乐了:“给你面子?你看孟真给过谁面子?连她爸也照样不手软。人家就是有本事不给你们这些长辈面子,人家爷爷和舅舅乐意宠着惯着,人家自己的公司发展都快要跟超过分到你手里的那些公司了,你还说人家?”
她越看顾坤那张发福的脸越生气:“我就喜欢看孟真气死你们这些老男人,你们还不敢教育。要是我们卉卉能像孟真那样,我晚上做梦都乐醒。”
顾坤气的哼哼,硬要抬杠说:“宠吧,但愿她嫁人了老公也宠,别像她妈妈一样。”
楚歌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肩膀上:“你少给我乱说话,得罪了真真我就跟你离了。”指靠他这个出轨男,还不如指靠孟真赚钱,这几年他算是被私生子迷惑了,觉得顾青聪明、顾青厉害,能替他投资做生意,蠢蠢欲动地想把他带进顾家。
偏偏顾青这小子真就样样做得好,全科第一考进云京学院,拿着奖学金,她根本说不出话。
投资次次赚大钱,连顾坤拿不下的投标,顾青一上手就能替他解决了。
显得卉卉平庸无能,可她们卉卉明明也很优秀,刚拿了大奖,顾坤就只看到私生子能替他赚钱。
顾坤到了家,又给顾青打电话,打了几个这小子都没接,他也懒得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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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那边却是在地毯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头重脚轻浑身酸疼,发烧烧到了三十九度。
他撑着身体勉强洗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手机里除了顾坤的几个电话,还有孟璋的信息:门口放了感冒药,昨天你淋了雨。谢谢你。他没出去拿,吃了家里的退烧药闷头蜷在沙发里睡了一天,想把关于孟真的所有事情和梦忘得干净,从今以后她和他没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