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家小孩闯了祸,要么心虚,要么害怕,聪明些的会主动认错以求逃过责罚,凌见微家这个则与众不同,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做错,更别提会怕,凌大死要面子活受罪,凌见微也没招,只能等他自行恢复。
了了跟凌大想象中的外甥女毫不搭边,他觉得小女孩应该是软绵绵白嫩嫩,嘴甜害羞的,天真纯洁的像只小兔子,这样才招大人疼,决不能像男孩子那样上蹿下跳的不安分,最后弄得跟个皮猴儿一样。
大人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女孩,而了了偏偏与这些美德不沾边,她模样看着也极可爱,但这种一声不吭便出手伤人还不知悔改的性格,令凌大看见她时,已完全感受不到可爱了。
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凌大半分不想再待,今日他来是为了什么也全然抛到九霄云外,望着大哥扭曲的背影,凌见微隔空点了点了了:“你呀,那可是你亲舅舅,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娘我可担待不起。”
“反正他有儿子,还不止一个。”了了毫不在乎。
“大哥平日鲜少到我这来,今天来干什么的?”
凌见微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来给嫂嫂出头,不过她不会傻到去提,而是告诉了了:“我找人算过了,后天是个好日子,书局就等后天开张!”
明面上凌见微只是开家书局,背地里这书局可了不得,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自打滴血认亲结束,皇帝对了了几乎有求必应,了了不跟他客气,为凌见微要了一间私刻,皇帝也不大懂这个小女儿究竟想做什么,但谁叫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便随她去了。
只要不胡闹到有生命危险,孩子想怎样便怎样。
除此之外,皇帝很是注重了了的教育,比起过继别人的儿子,他当然宁愿自己的女儿继承皇位,了了虽是女孩,样样却都比男孩出挑,再瞧见梁王,瞧见他家那熊孩子,皇帝从前的心酸妒忌,都变成了隐秘的得意。
确认了了的身份后,皇后一直没机会见见她,她与皇帝如今是利益共同体,皇帝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何况这孩子的生母据说早已不在人世,这岂不是拉拢小姑娘的最佳机会?
只可惜凌见微与崔肃和离,不能再以崔家主母的身份入宫,所以到现在皇后都没能见了了一面。
在了了一日一日长大时,崔肃的继夫人终于有了身孕,这可把老崔公跟老太太乐坏了,什么叫福气,这才叫福气呢,那凌氏嫁进他们崔家好些年肚皮才有消息,新儿媳这还不到半年就有喜了!
由于冬日降临,小雪人里的崔文若很幸运的没有融化,但是当她得知继夫人怀孕,阿娘再也不可能跟阿爹和好之后,这小半年来的孤独寂寞涌上心头,令她再也遏制不住内心悲伤,哭得涕泪纵横。
当崔文若再次拥有意识时,是有人在拍她的屁股,她先是感到羞愤,想要大叫,出口却是一阵哇哇大哭,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女声接连问:“如何?男孩还是女孩?”
崔文若晕头转向被人抱起,眼前一片模糊也瞧不清楚事物,如此过去许久,她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作为婴儿,再一次出生了。
难道说,她回到了阿娘刚生下自己的时候?!
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破灭,因为生下崔文若的并非凌见微,而是崔肃的继夫人。
崔文若非常讨厌她,认为是继夫人的出现,才彻底断绝了爹娘之间的缘分,所以只要继夫人想抱她,她便大哭不止,连乳母都不知这是为何。
继夫人生了个女儿,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她为了能有个孩子,绞尽脑汁才与夫君成功圆房,原本想生个儿子好傍身,谁知却是个姑娘,昨儿两位妯娌来探望,话里话外也带着嘲讽,有些话是没明面上说,但那点子皮笑肉不笑的暗示,就足够人听了难受。
她在娘家过得不怎么好,否则也不至于蹉跎到二十岁,崔肃比她大这样多她心里有数,但她没办法,这已经是她所能挑的最好的丈夫。
崔肃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只想把自个儿日子过好再说,可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还那么小,就不让自己抱,甚至看到她都要哭,继夫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崔文若只亲崔肃,跟其她人都不亲,老太太那边得知又生了个闺女,装都不想装了,脸上只差没刻不满意仨字,崔肃见女儿不亲妻子,下意识就怀疑是不是妻子对孩子不好,否则这么点大的小孩能懂什么?
就这样,白驹过隙间,崔文若从吃喝拉撒都要照顾的小婴儿渐渐长大,她心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她知道自己的庶兄崔折霄并非是父亲亲生,他的真实身份贵不可言,如今却因面容损毁,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崔文若觉得他很可怜,不过继夫人性情温厚,她对崔折霄不坏,衣食住行都打点妥当,崔折霄因面容有损,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平日在崔家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出人头地的心思,只有崔文若还不肯死心。
由于在崔家像个隐形人,除了崔文若外无人在意,崔折霄私底下究竟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一日她又给崔折霄送东西,回来时就发现继夫人坐在她房间,崔文若瞬间拉下脸:“你来做什么。”
继夫人问她:“你是不是又去你哥哥那里了?”
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也无法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现在崔文若只想快快长大,然后去找阿娘,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继夫人无奈极了:“你今年都已经五岁了,虽说年纪还小,可也不能常常跑去找折霄,就算是兄妹也要避嫌,你可知道?”
崔文若觉得她啰嗦,说什么兄妹避嫌,还不是因为崔折霄毁容,又被污蔑是外室子,所以才不让自己靠近?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有时间管我,还不如把心思放在阿爹身上。”
继夫人没再说什么,这个孩子向来不听劝,她一走,崔文若踹了下桌腿,五年了,她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出府,可现在她都不知道阿娘在哪里,还有崔折霄的身份,她也不敢跟阿爹说自己知道真相,更不敢贸然开口告诉崔折霄。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被崔文若找着了机会,二房三房的几个姐姐在老太太应允下会一同出门去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看看,这机会可不多,换季时都是专人到府上来量体裁衣,若不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太太不会放她们出府。
好人家的女儿,哪能成日抛头露面?
崔文若趁着人不注意,藏进了马车里,等姐姐们发现她时,马车早出了府,便差了下人回府跟大房的奶奶说一声。
崔文若从前就不喜欢二房三房,重新出生一回跟她们也不熟,便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二房的崔文慧刚定亲,对外头的消息很是灵通,对其她姐妹说:“今日咱们去的成衣铺子,就在亨通书局旁边。”
“亨通书局?”三房的崔文韵想了想,“那不是……凌家那位奶奶开的么?”
崔文慧幼时与了了曾有龃龉,提起来还有点不自然:“是啊,就是她开的,那可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书局了,听说都开到了丘州呢。”
凌见微与崔肃和离后不曾再嫁,从前她最出名的,是崔肃的妻子,凌家的千金,如今提起她,人人都得称她一声凌老板,因为五年时间里,亨通书局开遍了全国,明面上看只是一家很有钱的书局,实际上这些书局暗中联合成了一张极为精密的情报网。
崔文若听见姐姐们提凌见微,很是激动:“那我们今天能见到阿——凌家奶奶吗?”
“那可不一定,人家是亨通书局的大东家,不可能天天在书局里待着,能不能见面,得看缘分。”
但该说不说,崔文若的运气还真不错,真就让她给碰上了,姐姐们在铺子里挑选成衣,她不停伸头往旁边亨通书局瞧,亨通书局外表美观大气,来往客人不绝,听说他们发行了一种名叫“小报”的东西,上面刊登什么的都有,非常有趣,卖得还便宜,三文钱一份。
不识字的老百姓也看得懂,因为上头有专门为目不识丁的人提供的小画版面,崔文若从来都不知道,阿娘居然不仅会管家,还会做生意,而且做得还这么好。
与五年前相比,凌见微的外貌没什么变化,甚至比在崔家时显得气色更好,她不再是看起来温婉贤惠的大家夫人,而是气势惊人说一不二的大东家,跟在她身边的有女有男,瞧着都像她手底下的人,个个毕恭毕敬。
崔文若拔腿就往外冲,因她跑得太快,一时没收住劲儿,出成衣铺子时绊在门槛上,踉跄着摔了一跤,正好滚到凌见微跟前。
凌见微见一个小女孩摔倒,主动弯腰扶起,柔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崔文若已不知多久没再被母亲如此温柔的关怀过,当下眼睛里蓄满泪水,无数委屈涌上心头,谁知她话还没来得及说,一辆马车已行驶到亨通书局跟前,帘子掀开,露出了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阿娘。”
凌见微随手便松开崔文若,叮嘱道:“去帮她找找家里人,别让这孩子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