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曲之山,处于冥界之西,东靠英鞮之山,西近邽山,山中多金玉,出门散个步还能捡几块金子美玉回来,只是这东西在冥界不怎么用得开,游魂鬼魅来来往往,钱财已是身外物。
离开魔宫,浮生在不归桥旁徘徊几个日夜,看那流水潺潺,日升月落,终归不得过桥,那整日徘徊在桥对面的女鬼飘了过来,着一身红裙,墨发垂肩,身段妖娆,若不是那张完整的脸,还以为是故人,不,故鬼。
“你还要在此犹豫多久?”
浮生抬头,看见那张漂亮脸蛋也不惊讶,只问:“你在此等了多久?”
徐昭佩道:“等了许久,已经不想等了。”
“那就过桥罢。”
过了桥,就会到冥界,罗明在中曲之山等他,实现他说的诺言。
其实许多事,浮生稍微一想便会明白,他在重生时意娘封住了他的记忆,罗明在魔宫的最后一别里,送他的礼物便是将那记忆封印解开,南箓在察觉后又封印了他尚未苏醒的记忆,直到易真的出现,唤回他所有的记忆,便是注定离别。
真如罗明所言,他会去中曲山找他,再也不会踏足魔界。
可是为何是冥界?浮生看着徐昭佩那完好的脸,心中已无疑问。
感受他的目光,徐昭佩主动道:“生前我只匀半面妆侍奉夫君,他因此恨我入骨,而我也不得好死,化作厉鬼也是半面倾城半面脓溃,只有罗明不弃我,他并非特别,只是我愿意示他姣好容颜。”
浮生静静听着,并未言语,浮世太多造化,无人能料,即便他曾是个算命先生,如今才知,这命数,是怎样算也算不透的。
他们走过黄泉路,一路的彼岸花通往看不见的远方,与魔界的耶梦伽罗如此相似。
入了冥界,竟然经过了弱水之畔,奈何桥头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各色各样的鬼魂等着喝那碗忘却一切的汤,再轮回生的彼岸。
那桥头的红衣女子双手捧着汤碗,低声吟唱:“生之时,千般蹉跎,离于世。死之时,万般嗟叹,留于世。轮回之时,万千荏苒,化于世。”
那鬼魂抬头饮尽,再不回头。
一女鬼走至她面前,孟姑娘道:“你又来了。”
女鬼道:“是,我又来了。”
“我已无药方可换,只在其中加了一味彼岸花调调味,想来是对你无效的,你若图个痛快,可当水喝上几碗。”
“那便喝上几碗解解渴。”
孟姑娘为她盛了几碗汤,看着前面道:“下一个轮到你了。”
浮生远远看着,徐昭佩道:“冥界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鬼魂轮回投胎,奈何桥只有一座,孟婆也只有一个,那女鬼名唤桃姬,暗中恋慕孟婆,偷偷服下了结岁草,因此孟婆汤忘不了她的记忆,她便可时常借此与孟婆相见说话。”
原来竟是如此,浮生在脑中慢慢描摹她的容颜轮廓。
“那孟婆可知此事?”
“谁知道呢,或许知,或许不知,那又有何关系,她们只能这样说几句话喝几碗汤,知与不知都是一样。对于每日只能远远看着她的桃姬来说,或许那样的亲近已经很满足了,舍弃轮回,只为这样看着她,那份心意岂是红尘中凡人所能比的,爱得再深,也不过一碗孟婆汤,下一世便已意属他人。”
“你又是如何得知她服了结岁草?”
“是我给她的,那种草,生在中曲之山。”
“你吃过么?”
“没有,我将来也要过那座桥的,待我轮回为人,长发及腰之时,我会匀着艳丽红妆,等罗明娶我为妻。”
她语调一如平常,可那眼中绽放的光彩莹亮美丽,盛满了希望。
“就算轮回,他是妖,你是人,不可长久。”
徐昭佩道:“我只要他许我一世姻缘便可,无论他爱不爱,那一世他都是我的!”
这浮世的缘由啊,便是如此,无论生死,皆有变数,岂是月术能算的。
浮生从外面捡了两块玉石回来,他那刚刚驯服的坐骑便欢乐地蹭了过来,这是中曲山特有的异兽,形状像一匹白马,却拖了一条黑色的尾巴,头顶长了一角,爪子跟老虎牙似的,平时不叫,一叫起来跟打鼓一样,罗明道,此兽名曰駮【bo】。
浮生初见此兽,足足嘲笑了这野兽一个时辰,可人家虽是野兽却也是有灵性有尊严的异兽,浮生的嘲笑大大伤了其作为异兽的自尊,因此被其追跑了半座山才逃掉,不料这异兽还记仇,以后他每当出门都会遇上这冤家埋伏,一魔一兽斗智斗勇,弄得大半座中曲山不得安宁,最终,浮生靠一只烤羊腿将其征服,骑着出去散步可拉风了。
罗明哀叹,再凶猛的异兽,终归有其弱点,駮就不该是个馋兽,活该为浮生做牛做马。
浮生扔了一只烤羊腿给駮,它便立刻丢下主人欢乐地吃了起来,浮生骂了一声“笨马”,駮抬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
浮生盘腿坐在一旁案几前,拿着刻刀雕琢尚未完成的美玉,他手法并不精炼,雕得极是缓慢,以他之前的性子,万万是做不来如此细活,如今,却是要用它来静心。
心一静,便不知时间长短,可渡漫漫长夜,可忘踽踽白昼。
忽而响起咚咚鼓声,是駮在叫,这异兽极少发出声音,大概它自己也知自己叫声有多难听,一旦出声便是有异动。
浮生放下刻刀,但见罗明进得屋来,神色有些奇怪:“有人自称是故友,坚持要见上你一面。”
浮生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只觉那地方又郁郁地痛了起来,刻刀有些拿不稳了,却道:“不见。”
“问都不问是谁,怎就知不见?”那声音从门外传来,有几分耳熟。
浮生冷静下来,心道若是魔宫的妖魔鬼怪来此,料是罗明也不会带路。
只是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