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施城失踪的男子越来越多,有时一日便有三五个,闹得城中盛年男子皆不敢出门,可唯独见那自外地而来的俊美白衣公子每日在城中闲逛,一手拿串糖葫芦,一手撑起淡黄油纸伞,神态悠闲,似乎全然不知城中怪事,却将大半城中姑娘们的芳心都给勾走了。
细雨一直不停,温温柔柔的,无声无息已湿润整座城池,江南之地,烟雨朦胧,流水幽幽。
舆图有时陪南箓在明施城走走,有时又要陪那多病的娘子,他与南箓说起那多病的人,眉眼间总是温和若水,仿佛漫天柔雨都要融入他的眸中。
南箓道,你的娘子一定很幸福。舆图笑笑,于是温和的目光望向青绿垂柳,漫天烟雨,是透彻的山水明月。
他每日游山玩水,悠然自得,罗倾也任由他去,对那妖怪之事只字未提,每日让南华跟着那宝贝弟弟,自己却消失得不见了影,从不说去了哪里。
这一日,舆图带南箓去了山外寺庙,庙宇不大,却还精致,人来人往,可见香火鼎盛,南箓见了寺庙门上的三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贤弟为何发笑?”
南箓吃掉最后一口糖葫芦,含糊着问:“为何要叫南华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贤弟若是有兴趣,稍后可问问寺中的师傅们。”
于是拜了那悲悯含笑的如来佛,跪了大慈大悲的千手观音菩萨,敬了满脸含笑的欢喜佛,十八罗汉两面而立,神情各异,香火袅袅而上,木鱼声声,梵唱悠远,有缘之人到此一拜,希望圆了心中所愿,大慈大悲,一生欢喜。
走到一处偏僻之所,舆图忽然转身:“南箓,我有一事未明,不知你可否回答我。”
南箓心中一愣,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你尽管问便是。”
“我听说你是个秀才,可你谈吐间只见直爽有趣,却并未觉出你是个读书之人。”
“这……”南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时他还涉世未深,不知如何撒谎,如何掩埋自己真正的想法,只能手足无措,让人一眼看破。许多年后,待他可以顺口编出一大堆无懈可击的谎话而脸不红心不跳,违心违得理所当然时,他早已忘却这时的自己,忘却明施城,却还记得舆图这个名字。
舆图依然笑着,温和而柔顺,像是透彻的山水清风:“你不说自有自己的理由,我也不强求,只是,这跟了你许多日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南箓心里又是一愣,脸颊微微红了起来,南华怎地如此不小心,竟被一个凡人发觉,回去得好好挖苦她一番。
而此时的南华正在南华寺外拿着风车逗小兔子,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笑容纯净明媚,引得善男信女们纷纷注目,她却毫不在意,只当那倾世红颜作世间最常见的清风,那时的她,也还是如此的干净。南箓总觉得,那倾世的容貌与后来的南华,竟是半分也不像的,他们都变了太多。
舆图对着周围大声道:“既然被发现了,姑娘何不现身一见。”
南箓无奈闭上双目,装作不认识:“你为何跟着我们?”
“奴……奴家恋慕公子许久,不敢冒然打扰,只好暗……暗中跟随,奴闺名唤作碧玉,公子……”
南箓蓦然睁眼,那女子被那样一双墨玉般的眼一瞧,立时飞红了脸颊,粉面桃花,漫天烟雨中,心都跟着温柔颤动,只痴痴看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面颊上的鱼鳞在细雨中闪动粼粼光泽。
“你是妖!”
粉面的桃花瞬间黯淡,她用手掩饰面上细碎的鳞片,适才的娇羞怯弱都成了可怜的卑微。
“我……我是一心恋慕你,公子……我……我想看着你……”
“南箓,这是……”舆图疑惑地望向白衣而立的美公子。
“她就是近日来杀害城中男子的妖物。”南箓将他往后挡了挡,“实不相瞒,舆图,我来明施城便是为了除掉这个妖物,你先往寺中躲一躲,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她是妖精,南箓你怎能应付?”
南箓宽慰道:“你放心,我也并非凡人,应付她应该绰绰有余,先前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不对。”
那唤碧玉的女妖看着他逼近,既是欢喜,又是害怕,连连摇头:“不,那些人的心不是我挖的,我只是……只是恋慕公子……”
“不是你杀的,怎会知道他们是被挖了心?你可还有什么狡辩?”南箓捏了一个诀,已断了碧玉的后路。
天上的雨还在下,烟雾朦胧,江南旖旎,整座寺庙都沉浸在寂寞的烟雨中,千手的观音微微含笑,神情悲悯,低眸看着足下的众生芸芸,千奇百态。
“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公子,我只是恋慕你,从千佛莲池中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向佛祖祈祷能天天见到你,于是我化作人形偷偷跟在你身后,可我并不曾杀人啊,公子,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恋慕你,多看你一眼都觉得很幸福。”
年轻的女妖无路可退,眼看南箓逼近,她捂着脸,任由泪水滚滚滑落,细碎的鱼鳞覆在腮边,无法掩藏作为一个妖精的事实。
她恋慕着这个美貌的公子,可是连一个完整的人形都不能拥有,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无处容身。
天上的雨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