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舆图抬头饮尽,温和的笑颜映着身后碧竹清风,令人格外舒心。
南箓也潇洒地一口饮尽,随即一阵猛咳,好看的眉眼都皱成了苦瓜。
“酒为何是这个味道?”
舆图朗声笑道:“莫非这是你第一次饮酒?”
南箓不好意思地点头,罗倾从不在他和南华面前饮酒,有时一身酒气回到家,他只觉得那酒香真是好闻,却遵从罗倾的叮嘱,从未饮过酒。
舆图道:“是我大意了,竹叶青虽是好酒,却不适合初次饮酒的人,我给你换一盏浅薄的甜酒,你定会喜欢。”
然后伴着小菜,他们推杯换盏,天色渐渐暗下来,屋中点了灯,谈天说地,推心置腹,这是南箓从未有过的经历,书中所写的秉烛夜谈,把酒话桑麻便是这样的感觉罢,他为能有这样的朋友而开心,离开霖山,才知这世界如此大,缘分竟是如此的神奇。
他也不问舆图与小焉的关系,他已经活了三百年,三百年里,即便不在红尘中打滚,他也听说过种种世间百态,明了其中因果,情爱二字,岂是随心所欲,受世间伦常牵绊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想起自己心中郁结,更觉舆图与他缘分匪浅,这简直是上天安排的一场相遇,于是心中开怀,畅快痛饮。
酒过三巡,舆图突然问他:“你可听说过这世间有一味药能让死人复活?”
南箓心中一跳,一口酒呛住,猛然站了起来,指着他:“你你……他他他……”
舆图依然温和地笑着,犹如远山近水,明月清风,却是如此的诡秘。
南箓觉得身体健健发软,生不起力道,只能坐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小焉所在的方向,终于知道适才的不对劲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即便还会同活人一样活动四肢,喜怒哀乐,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呼吸都如常人相同,可那身体里的心是没有跳动的。
“他没有死,你刚刚看见了,他还活着,只要不停地吃药,他就会好起来,还是我最爱的小焉,你不准说他死了。”舆图的笑颜消失,看着那个方向,眼中的温柔变得疯狂。
一股冷意从脊椎窜上脑门,南箓惊恐地看看着他,身体越发无力:“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病已经不是寻常方法能治好的,于是,我找了一味偏方,只要用人心做药引,吃够九九八十一日,小焉就会活过来,再也不会生病,永永远远跟我在一起。“
“所以,城中那些人是你杀的。”南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为何这般温柔的人,他将他视作朋友的人,真正的面目却是如此疯狂的人。
眼中闪过碧玉死前的惨叫,那双几乎要将眼珠都瞪出来的双目不甘地看着他,说道人不是我杀的,我不就是吃了一颗人心,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碧玉与你有何关系?”
舆图端着酒杯映着细碎烛光,神情有一丝悲悯。
“她是千佛莲池中修行了一百年的锦鲤,连人形都不能化,却在我带你去赏荷时对你一见钟情。我听见了她对佛祖的祈祷,告诉她,只要吃了那颗人心,她就可以离开水池,日日看见你。你看,无论人还是妖,只要遇上情之一字,总会做出些疯狂的,意想不到的事,所以,我也没有错,错在命运太过残忍。”
夜里起了风,屋外竹影摇曳,屋内烛光微动,说不出的寂静,隔壁睡着的小焉不知能否听见他的话语。
舆图道:“小焉还活着时,我从未想过杀人,甚至还处处施善,比寺庙里的菩萨还要仁善。可小焉真的一去,我便觉得没有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死水,所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我也要让他活着,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也曾厌恶过自己,可只要小焉能活过来,我竟会觉得如此幸福。”
南箓忍住胸腔涌起的恶心,看着舆图的目光却是可怜的。
“你如此对我又是为何?”
“南箓,你有这般绝世容貌,性情淳朴讨巧,我愿真心与你做朋友,奈何你有一颗不同寻常的心,只要用你的心做药引,小焉的病可以很快好起来,我也不用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的私心,待我死后入了地狱,你要如何泄恨报复,我都由着你,今生今世,只能对不住了。”
舆图慢慢走近,南箓从未见过,一个杀人的凶手竟会有如此悲伤的眼神,那悲伤化在温柔的水里,便是致命的毒药。
一只手伸向南箓的心口,他心里一急,说道:“舆图,我父亲和姐姐一向最是关心我,你若此番杀了我,凭他们的本事,你也活不了!”
舆图却道:“没关系,只要让小焉活着,我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你就不怕他知道你死了后伤心,也跟着寻了短见,岂不白忙活一场?”
舆图的目光暗了一暗,那温和的笑是如此悲伤:“不会,若我死了,他醒来后会忘记我,他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直到寿终正寝,他也不会记得我曾爱过他。”
“你这样真的甘心?”
“比起他死了,不如让他幸福活着更让我甘心,只要我还记得他,就已经很好。”
南箓一时竟无话,心中一股无名的悲伤,看着舆图,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成全他吧成全他吧。
“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一同死去,如此相爱,为何不等来世再续前缘,携手到老?”
舆图却笑着,越发的悲伤,他道:“南箓啊南箓,他是人,我是妖,就算死了,他入的是人道,我入的是畜生道,如何还能再续前缘?而我,又无法忍受他再世为人那么漫长的时光,所爱之人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南箓,你也是妖,可你不会懂的。”
南箓身体一怔,心中大恸,错愕地看着他,所爱之人的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他不懂,是的,他不会懂,也不愿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