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那你便在我府中好生养病,待身子好了我为你寻个去处。”申辞含着温温笑意,眉眼柔和满是关怀之色,原来,这一世他是如此温柔之人。
他正要说话,却见门口袅袅进来一端庄女子,作那妇人打扮,乌黑发髻高高耸立在头上,缀以璎珞,耳垂明月珰,衬得她容颜高洁美丽,一袭秋香色长裙逶迤在地,百褶纹聚散如花,三寸金莲步,步步生莲。
她脸含笑意,先是看了南箓,也是惊了一惊,道:“不曾想你竟生得这般好相貌,可真令奴等女子妇人都自惭形秽呢,身体可好些了,饿不饿,奴家命人煮了些粥来,你且吃上一些,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奴家说便是。”
这妇人说话温柔体贴,眉眼明亮清澈,端庄又贤淑,单是看见她便觉心生亲切,令人舒服无比。
南箓却是神情一怔,疑惑地望着她。
那妇人似看出他的疑惑,柔柔一笑:“奴家夏氏,这是我夫君申辞,是他在门口捡你回来的,还未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南箓又是一愣,须臾,淡淡笑了起来,温温和和的,垂下了眼帘。
申辞道:“他方才已说过自己名叫南箓,许是重伤疼痛,并不爱说话,夫人,你有孕在身,不可太过操劳。”
夏氏抿嘴嗔道:“家中许久未来客人,奴家便忍不住欢喜些,夫君放心,奴会注意。”
恰此时从外面蹦进了两个手拉手的小娃,一高一矮,高的是男孩,头带簪缨小冠,颈穿长命锁,身穿宝蓝色锦袍;那矮的是女孩,梳两个环髻垂了粉色流苏,穿得也是粉粉嫩嫩。两个小娃粉雕玉琢,极是好看。
“爹,娘,快去用早膳了!”
男娃清脆脆说着已到了大人面前,申辞宠溺地将他们楼在怀里抱了抱,笑道:“好好好,爹娘这就去吃饭,可不能饿坏了我的小宝贝们。”
他将孩子放下,回头向南箓道:“南公子好生将养着,稍后会有人来伺候。”
南箓目送他体贴扶着夏氏带两个孩子离去,那门外春华灿烂明媚高阳,门内屏风案几桌椅皆是精致,如此美好景象,他只觉刺目心酸。
迟了,太迟了,那人已经成家生子,如花美眷儿女承欢,自己却是突来的外人了。
然而,伤好之后他还是没有走,申家乃书香门第望族,他才学虽不及申辞,琴棋书画却是样样精通,便留下来教习申辞的六个子女。
他们叫他南先生,带着尊重与敬意,对他客气温和,如同最珍视的友人,无论下人还是主人都对他很好,他已漂泊二十余载,许久未有如此温情,心中温暖又悲伤,始终,这一世的罗倾都不是他的,申辞是如此深爱着他的夫人夏氏。
他时常看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女成群,一个个粉嫩嫩的娇俏可爱,声声叫着“爹娘”,他看见他们脸上洋溢幸福的光彩,眼神互相一看,已是心神领会,微微一笑。
南箓无法融入这样的气氛中,也不敢融入,他始终是一个外人,有时在旁看着,偶然与申辞的目光一对,他只觉心痛,匆匆离去,像个落荒而逃的败兵。
某一日,申辞邀他喝茶,于是他安静地陪他喝茶,听他温柔的声音扣动自己心弦,每一下都酸酸楚楚地痛着。
申辞道:“南公子,为何你的眼睛如此悲伤?可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事,若在下能帮衬一二的尽可说出来。”
南箓道:“我心中无事。”他垂下眼帘,试图遮掩某种情绪。
申辞却静静看了他许久:“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如你这般容貌才情,若是见过又怎会忘记,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了,我们是否真的在以前见过?”
南箓更将双眸低垂下去:“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也是。”申辞笑笑,“如丹信佛,她总说有些缘分是前世便已定下的,注定了今生的相遇相守,如此说来,许是我们前世结下了缘,才会令我们今生相会。”如丹是夏氏的闺名,申辞时常这样叫她,简单两个字,含在口中,轻轻吐出,萦满柔情。
“也许……是吧。”他始终低着眸不敢看他。
“南公子,你为何总低垂着眼不愿看我?”
“没有。”
“那便请抬头看看我,春日当头,好景好风,应当痛饮三杯陪君子!”他说得爽朗,温温柔柔的,真令人心痛啊。
于是南箓缓缓抬起了眸,看着他,看对面这个男人招惹了风月,满腔温柔,却是无意中负了前世之约黄泉之意,总是令他心酸心痛。
申辞忽然住了声,举杯的动作生生定在半空中,被那样一双可倾风月可融锦绣可叹红尘的眼看了,被夺去了心魂被鼓动了心跳,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自己姓甚名谁,那一瞬间,满眼春光纷纷消退,他只看见那倾世容颜,仿若前世相见。
酒杯落地摔了粉碎,申辞这才清醒过来,脸现惊慌之色,讪笑道:“真是失礼了,我忽然想起如丹吩咐有事,先失陪。”
他走得匆忙,好似逃离。
南箓静静坐在那里,神态平静,容颜若月,直待落了春华满身,直待落了红日升了明月,才缓缓离去。
春风霁月好,奈何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