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隔墙相守,他以为会一生,原来是错算。
那时六月之初,申家来了贵客,为了这贵客,申家上下已忙碌大半个月,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吃穿用度一并准备最好的,于是那贵客来了,府中开了大门,焚了昂贵龙涎香,合家上下齐齐跪在门口迎接。
只见一架富贵堂皇的马车缓缓行来,车后仪仗整齐,护卫数百,马车停在申府门前,车上下来一位金冠玉颜的华服男子,那男子眉目俊朗,约摸弱冠之龄,未语先笑,道了一声免礼,与申辞客套一番便举步入了府中。
他们叫他太子。
南箓并非申家人,并未出门相迎,独自在院子中下着棋,黑子白子相互较量,如何也分不出输赢。
于是下得累了改抚琴,他每日的时光都在这琴棋书画中悄然流逝,以此打发孤独,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他却依然觉得孤独,孤独得看不见自己,孤独得满眼只有那人。
他并不怕琴声惊了前厅贵客,那琴弦是用蚕丝做的,根根温柔,琴音极小,缓缓弹着,连他这方小院都传不出去。
有脚步声近了,他睁开眼,看见一张含笑的脸,那男子赞道:“你真美,你叫什么名字?”
南箓放下琴,起身入屋中。
男子拦住他:“我叫瑛,美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申家却没有出门迎接我,不然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南箓不答,只想进屋。
瑛拦着他不放:“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便不让你走,美人,我看着你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我叫瑛,你可记得见过我?”
记得啊,你不就是王子瑞英么,你这恨意未消的魂魄是来此寻仇的么?
南箓叹了口气:“我叫舒玄,您请回吧。”
言罢,已入屋关了门。
“舒玄。”太子瑛久久回味那名字,不知在哪听过呢。
当今太后即太子瑛的祖母乃申家所出女子,应着端午回娘家的习俗,吩咐恰在江南巡游的太子回申家探望以表思乡之情,申家长辈去得早,只留申辞一人当家,虽有太后这层关系,却与皇家是疏薄了。
太子瑛在申家流连三日便起程回京,却同申辞道:“本宫刚到申家时在后院遇到一位绝妙人物,约摸是个琴师,很和本宫的心意,为弟弟的厚着脸皮想向表哥讨了这人去,不知表哥可否割爱?”
申辞道:“敝府中都是些凡俗粗人并无什么绝妙人物,也无什么琴师。”
“哦,”太子瑛面上含笑,“可本宫明明就在府上见到了那人,并且还告知了姓名,说他叫舒玄。”
“在下却是未听过舒玄此人,申府院中草木皆有了年头,莫非太子殿下遇到了哪路神仙?”
“那般绝妙人物,就是神仙也不为过,可我却相信他就在表哥的府中,表哥愿不愿意赌一把?”
申辞心中一震,不待开口,太子瑛继续道:“若在申辞表哥府中找到了那神仙人物,表哥便由着我将他带走如何?”
申辞道:“这我却是不敢赌,若太子殿下真找到有此人物,不经他同意便带走,似乎并不妥当。”
“那就这般说定了,你们还不快去找那仙子。”太子瑛含笑挥一挥手,几个士兵已入了后院,似乎并未听见申辞的话。
才一转身,那几个士兵已领着南箓出来,黑色与红色的服饰中那一片白如此耀眼,刺痛了申辞的眼。
“南箓……”申辞欲辩,却被夏氏一只玉手拦住,对他微微摇头。
太子瑛这般无礼强势,怕是早就寻了南箓出来,势在必得,前面一番说辞只不过看他态度,既然如此,又何必得罪这未来天子。
他虽明白这理,奈何心中闷痛,转眼望向南箓,那人面如沉水,无波无澜,迎着他的目光默默施了一个拜别礼,手举向前,身弯至膝盖,长长的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容颜。
太子瑛笑道:“原来你叫南箓,为何骗我叫舒玄呢?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他又盈盈着笑意转向申辞:“如此,多谢表哥,打扰数日,便不作停留了。”
申辞见他从容搂着南箓的腰肢上了马车,仪仗缓缓远去,从人数百,威仪又华贵。他忽然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夏氏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了,他缓了缓神,摇头,眼神慢慢空洞。
他只是觉得他的心也被那仪仗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