饳食节那日,天色顺遂人的心意,晴空中万道金光落下澶州城,街道上鞭炮声时断时闻。
今天柴府上下放假半天,天葵子陪谨儿玩耍一会儿,眼看暮色渐浓,便整理完毕打算出府。紫苏作伴,今天会是姬贤快乐的一天,她自己会独自游赏庙会,直走到灯火阑珊尽。
转过长廊便是大堂前厅,空阔处偶见内侍端盘匆匆,空气里透着陈年老酒的馥郁香气。天葵子还未经过,内侍叫住了她:“看你闲着,快把这些端进去!”
天葵子下意识的拒绝,嘴里嘀咕一句:“今天放假。再说,我也不是使唤丫头。”
“没看见人手不够吗?放假放假,天天看你过得放假似的,太闲了吧。真不知道侯爷夫人怎么会收留你?养了个闲人!”
内侍训斥天葵子一通,就势将锦盘放入她的手中。天葵子并未计较,踏上通往前厅的台阶,挑起了门帘。
里面灯火通明,入眼就是几名男女亲眷围坐在堂前,一色鲜艳精良的贡缎礼服,气派华贵。端坐正位的柴荣褪去平时铠甲装束,也是华丽的常服,倒添了几丝飘逸。身边的柴夫人正将一块鸡肉夹到一名女眷盘里,笑说:“饳食节难得有娘家人,侯爷刚好从军营犒劳三军回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多多说话才是。”
女眷长得酷似柴夫人,眉目端庄清秀,怯怯地说声“谢谢姐姐”。
柴荣道:“并非饳食节,你们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眼下快过年了,泽兰有孕四个月,到生产这段日子,你们随时来陪陪她。”
亲眷们纷纷起身,恭谨地向柴荣福礼,柴荣挥手示意不必拘谨,众人这才归位,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天葵子小心翼翼地端盘上前,才发现紫苏立于随侍的数名侍婢中。天葵子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提醒紫苏,只是朝紫苏挤挤眼。紫苏浓密的睫毛下幽静无波,看得出她并不在意,天葵子不由微微蹙起眉端。
天葵子刚放下锦盘,转身就对上柴荣冷漠的目光,如黑夜里的寒星倏然划过,刺得人心里直发慌。
搬进柴府已经大半月了,他一次都没有指使她做事,仿佛已经忘记那场输赢,又或者他对她不屑,后悔了?
幸亏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这个时候,他不会相信她的。
此时,柴夫人用熟悉亲切的目光看着众人,伸手抚住女眷的手,笑道:“我家佩兰也有十八岁,该嫁人了。自己的亲生妹妹的婚事,我做姐姐的总是放不下,又如何找个像侯爷这般才俊的?”
众人通笑起来,佩兰一时羞红了脸,又垂眼偷看柴荣一眼,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有波光流转。
这时,柴荣面前的酒浅了,还未扬手示意,紫苏已经悄然站在后面,立刻上前斟满了酒。
柴夫人缓缓起身,笑道:“身子重容易犯困,不能久陪大家。”
柴荣体贴地搀住她,点头道:“夫人暂且歇息去,客人有我陪着。难得饳食节喜相逢,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撤。”
柴夫人不禁微笑,与众家眷施礼告辞。她的步态极慢,待走到紫苏近前,忽然叹道:“都这么晚了,难为这些丫头弃假服侍,我会奖赏大家。庙会开始了吧,现在出去也不迟。”说完伸出手,左右侍婢搀扶着,簇拥而去。
天葵子独自站在大堂前厅外面,宴饮气氛正浓,耳畔酬酢声不断,却似铁马铮铮回响,敲得她心里一阵阵的糟乱。
终于,紫苏挑帘出来,手里提着空酒壶。她款款走着,面上始终是含笑着。待走到天葵子的面前,才发现她的存在,愣了一愣,想继续往前走。
天葵子开口道:“紫苏,姬贤在等你。”
紫苏避开天葵子的目光,断然回答:“我忙着呢,没空出去。”
“可是夫人明明说过,庙会开始了,现在出去也不迟!”天葵子近似焦虑地轻叫。
姬贤,此时一定在殷殷期盼着紫苏的到来,紫苏怎么能这样?在这个世界,读完一本书,让五龙剑出鞘,和紫苏相伴相依,这些就是姬贤的全部奢望了。
紫苏扬眉一笑,反讥道:“夫人在说你吧?你一个大闲人,这么晚未出门,还装作端盘子送菜的,居心何在?”
天葵子被激得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紫苏见我这般,这才缓了面色,轻声细语道:“说话重了,望你原谅。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苦衷,我们都是吴越人,什么时候吴越和周国打起仗来,我和姬贤就是柴家的敌人。我害怕姬贤和我再次分离,遭人歧视、打仗流血、还有四处流浪……我怕极了!我在这里寄人篱下,夫人又厚待我们,会惹多少人嫉妒?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怠慢松懈、贪图享乐,你懂不懂?”
她看着天葵子,胸口起伏,美丽的面孔如火星迸溅,耀出炫目金光。天葵子全身冷一阵热一阵,似觉得紫苏的话在理,又似梗住喉咙的难受。
“姬贤他……”天葵子嚅嗫,近乎呻吟。
紫苏缓缓抬头,勾起独有的妩媚一笑:“姬贤他会理解。”
天葵子望着紫苏离去,紫苏的背影袅成一缕薄雾,天葵子的心里隐隐有些惘然。想起一年前的某夜,紫苏翩翩踩上柴夫人寝房的台阶,房内的烛光透过门缝,在她的眉目间涂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离去时,她的身姿也是这般的如烟如纱。
“那晚紫苏在干什么?为何如此慌张呢?”
天葵子纳闷的想,接着,使劲甩了甩头,试图让刚才一刹那的臆想消散无痕。
“天葵子啊天葵子,你简直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这样卑鄙地猜忌别人?疯了疯了,你真是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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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坊深处,夜风吹得竹林婆娑。透过一排木窗,姬贤练武的影子摇曳着。
坠叶飘香砌,夜静寒声碎。
天葵子止步静静地望着姬贤,直到姬贤屏气收剑,她急促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看到是天葵子,姬贤有些意外,边擦额头上的细汗,边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