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道:“我亲眼看见你们被埋进崩雪里,事后还派人搜遍整座山,不见一个人影,看来葬身雪峰无疑。我调查过,罗四其实也是化名,他们都是前朝的旁系嫡脉,此次一战,他们永无死灰复燃的机会了。”
如此听柴荣所言,天葵子终于长舒一口气:“我被救了,对吗?”
“是姬贤找到你的,幸亏发现及时,才得以救活。天葵子,让你一个姑娘家冲锋陷阵,本就是我的错,你要是有个万一,我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的。此役名动天下,不属于我柴荣一个人的,你和姬贤功不可没。”
柴荣说着,布满血丝的眼里湿湿的。他粗粝的手指划过天葵子额角的一缕发,接着柔和而笑。
姬贤……
许是这寥寥几句,触到心底深处。天葵子闭了闭眼睛,想,她尽她所能,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柴荣也是赏罚分明的人,姬贤、还有始源君,他们都会得到褒奖,而她不为财,不图利,以后——
“以后就待在柴家,好好养身体。”柴荣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继续说,“你身上有箭伤,还有刑伤,我会嘱咐下去,一定恢复你以往健康活泼的模样。”
心事化开,倦意重来,天葵子含笑嘟囔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接着眼前模糊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天葵子接受着柴荣的呵护和关怀,天天受人服侍,治病养伤,满足于现状。
某个白天,天葵子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姬贤独自坐在床前。
他只着了家常的便服,双脚搁在矮脚凳上,正拿一套描金釉瓷茶具自饮自乐。刚将茶壶里面最后一滴倒入茶碗,见天葵子醒来,便促狭一笑,自顾自啜饮一口。
“你可真会睡啊,我都等了两个时辰。”他悠然说道,“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柴家的茶确实好,这茶具想来还是越窑的。”
天葵子满心欢喜,挣扎着想撑身而起,姬贤慌忙将她轻轻按住,大呼小叫道:“你可别动,要是碰到伤口,柴荣会杀了我的。”
“侯爷赏你还来不及呢。”天葵子扑哧笑了。
姬贤道:“那不一定。听他们讲,现在柴家上下都把你当神仙供着,伺候着。这房间未免太奢华了吧?平日里外人决不允许进来,我是费了多大的周折,方得坐在这里喝口茶。你是几世修来的福?侯爷这样待你,真把你当成自家人了,你就好好享受吧。”
天葵子知道姬贤是故意调侃她,并不在意的一哂,关心问道:“紫苏现在可好?”
姬贤敛起笑,微微地眯了眯眼,叹息出声:“她被派到柴夫人娘家照看三公子去了。小小的孩子,这么早没了娘。”
想到失去亲娘的谨儿,天葵子也不免心酸难过,过了半晌,才说道:“紫苏说要替夫人守孝,你和她的婚事……”
姬贤唇角荡了荡,他并未回答天葵子的话,一口气将手中的茶喝干,方喘口气道:“说点开心的事。告诉你,我被任命澶州都司,掌防汛军政,还奉命分巡澶州城内外,明天就要赴职。”
“这太好了!”天葵子兴奋地叫道。
姬贤示意天葵子安静,用近乎豪迈的语调道:“等着看吧,姬贤,已经不是过去的姬贤了。”
天葵子真心替姬贤开心,跟着忍不住想笑,却又因伤口竭力忍着。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姬贤的话语显得多了起来,天葵子也专注地聆听,直到伺候的丫头进来告知换药的时候到了。
姬贤这才向天葵子告辞。
天葵子望着姬贤的侧影,他的脸颊被室内氤氲的光线勾勒得无比清晰,她的内心柔柔的,不由抖着声音道:“谢谢你救我。”
姬贤挥挥手,满不在意的神情,含糊地应着:“是那条红绸带救了你。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你被雪淹没的时候,我有点发疯。还算好,你的性命保住了,不然这一战打得再怎么精彩,对我毫无意义。”
他说完这些就走了,身影很快在屏风处消失,仿佛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不值一提。天葵子有点睖睁,眼望着一缕缕淡淡的炉烟,在房内氤氲袅绕,最后化散不见。
---------------
一个月余,天葵子能下地走动了。
春来临,积雪消融,澶州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柴府里的春天似乎比外面的还要来得早,花团成阵,春水荡漾,燕子在柳荫池畔呢喃,景致颇有江南旖旎诗意。
柴荣更显忙碌,频繁于澶州与开封之间,天葵子甚至十天半月不见他的踪影。正如柴夫人生前所言,柴荣勤于政务,每每事必躬亲。有次他匆匆过来探望,简短聊上几句,便又匆匆踏马奔赴开封。也许是忙碌,他的面容较以往清癯,还带着略略的沉凝,天葵子隐约感觉皇位离他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