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陈欷歔一声,从怀里掏出冻得发硬的馒头,咬了一口,便嘶牙咧嘴道:“一个馒头,怎咬得这般疼痛!我分明是仙,可怜!”
大头陈的出现,惊动了村里这几户人家,有大胆的聚在门口小心往里面瞧,见这个怪人并无恶意,动作反而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他们本是当地游牧,以打猎为生,见惯了野兽怪物,便不再怕大头陈,慢慢地围拢过来。
看见死去的天葵子,这些人动了恻隐之心,老妇还虔诚地合掌,朝她喁喁念着什么。
大头陈开始打听琉璃池的下落。
这些人起初不知,后来请了村里的老者,老者思忖半晌,才道:“我年少的时候,听我父亲讲起过,沙陀国确实有口池,池水常年红似朱砂,世人以为不祥,都不敢近身,不知所说的是不是琉璃池?”
大头陈连声道:“快领我去看。”
老者为难道:“琉璃池一带因为常年人迹稀少,草木茂盛,时有禽兽出没,在我父亲那时已经归为皇家禁苑。国王兴致一来,便去游畋打猎,禁苑把守森严,外人进不去。”
大头陈自是迫不及待,忙道:“这点小事难不倒我,烦请带我过去便是。”
当下将天葵子托于村民,由老者陪着,往禁苑方向去了。
大头陈挟着老者一路飞奔,过沙丘,越草甸,但见前方雪峰之下大片葱郁树木,雪水顺着山麓潺潺而流,时而隐见岩羊出没,闻得孢鹿嗷呜,想必这儿就是皇家禁苑了。大头陈谢过老者,独自化烟进去,果然禁军重重把守,里面密林遮天,鸟语花香,到处见神池灵沼。往空中巡睃了几遍,猛见林中繁花深处,一方泽池氤氲,近身细瞧,那池只容一人横躺,水雾弥漫,水色果然红如朱砂。
大头陈弯身试了试水温,恍悟道:“琉璃池原是不深,那丹药真女首经作为药引,颜色自然呈朱砂色。丹药已化,这便如何是好?”
取了一罐,大头陈这才出了密林,与老者一起回到村里。到了毡房,看天葵子面色依旧,撬开她口,将药水灌入。如此将整罐药水全都灌了,天葵子毫无起色,大头陈大叫一声,瘫坐在地。
“完了,这药怕是不灵验。天葵子啊,我再去取来,我把池里的药水都取完,不怕它不灵!”
如此又是几个来回,天葵子仍然闭目不语。大头陈折腾了一夜,变得疲惫不堪,铜铃眼急出血丝来。
老者过来查看,劝说道:“仙长如此灌来灌去的,把个姑娘的肚子都撑爆了。丹药化在水里,自然少了成效,不如将姑娘放在池中,泡上几天试试。”
大头陈一拍脑袋,连声责怪自己愚笨,便将天葵子背起,直接去了禁苑。
山涧雪泉汩汩,芳香百花在琉璃池周围怒绽。大头陈将天葵子小心平放,那水波轻轻漾开涟漪,池水迅速地弥漫了天葵子的半个身子,她合眼安睡,犹如一片杂花飘浮在池面上。
此时大头陈独立池边,心境有迫切的盼望,又为天葵子的生死而愁戚。
“孩子啊,活不活就看你的造化了。我这个糟老头,这双老眼平生看尽四海风光,看这里冰山雪峰一派冬色,倒也干净无尘,无人惊扰了你。你就这样躺着,大头陈我守着你。”
送走和风煦日,迎接雪花弄晚,昼夜在悄然转换,大头陈守了一天又一天。天葵子依然一动未动地浮在那里,仿佛抛去了世俗,酿一场无忧无虑的醉梦,她始终未曾睁开眼睛。
大头陈终是熬不住,铜铃眼变得黯然无神,他困乏地躺在大树底下,心里在想,这暖洋洋的天,暂且睡上一觉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天葵子活过来了,又朝他笑闹,朝他说话呢。如此边叹息边想,大头陈终于歪头睡去,这一觉睡得极沉,即使雷打电劈都叫不醒他,呼噜声响彻整个密林。
禁苑突然热闹起来,人喧马嘶,惊动林鸟扑棱棱飞得更远,那些野兽失去了原来的从容,全都惊慌失措地四下逃散。一对人马浩浩荡荡从林子那边涌来,随着阵阵吆喝声,风铃儿响遍,声音又朝着密林深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琉璃池周围恢复了寂静。隐隐有轻微的马蹄踏踏之声,紧接着一匹白马由远而近,徘徊了一阵,最后停在琉璃池边。
马上的少年不到二十岁年纪,一身金色铠甲熠熠闪光,面如凝脂,唇红齿白,下颔刻削而前凸,前额被冠帽遮去了,更显其鼻挺目深。他下了马,迟疑的、小心的走到水池旁,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清辉直下,疏落的树影映满琉璃池,天葵子安静地飘浮在那里,身上撒满了落花片。少年凝视着天葵子,眸光渐渐迷离,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大而忧伤的眼中散发出褐色的光芒……
大头陈睁开眼睛,他美美的睡了一觉,梦里真的看见天葵子朝他笑了。他伸了个懒腰,望向不远处的琉璃池,一半被烟霭遮住,一半被花草掩映,再走过去才发现,池面上空荡荡的,天葵子不见了。
那一瞬间,大头陈狂叫一声,发了疯般跳进池中。他在那里胡乱搜寻了几遍,又在密林里飞奔,整个禁苑上空回荡着他急切的呼唤声。
最后他终于绝望了,颓丧地跪在琉璃池边,仰天长啸:“是谁?是谁偷走了我的天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