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竹枝孤陋寡闻,而是青玄大师的确是当代的奇人异士。
青玄大师的名声,从先帝起就非常响亮。据说青玄大师还只是小道士的时候,遇见前任国师,两人偶然碰面,竟然引得前任国师正事不干,与小道士坐而论道。俩人辩了三天两夜,传说是打了个平手,但是从那以后,原本势如水火的青阳派与天一派就改冷战了,谁也不搭理谁。所以到底是谁输谁赢,众说纷纭。
小道士由此被青阳派掌门收入门墙,当作关门弟子培养,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给他。又怕红尘俗事干扰了他的修炼,正当壮年便将衣钵传给了大徒弟,自己专心带着小弟子游历四方,增长见识。
所以青玄道士虽然不是青阳派如今的掌门,却是青阳道派中辈分最高,生平最为传奇的。哪怕是如今天一派的国师可以见皇帝不拜,车马直入中宫,可见了青玄道士,也要停车下马执晚辈礼的。
这位在如今的国内,那就是活着的传奇。
但是真正见过青阳子的人没有多少,好在吴大师便是其中一人,要不然对青阳子不恭敬,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众人互相见过了礼,吴大师才道:“多年没有见到您老人家了,您还是跟以往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青阳子笑着掸了掸沾满尘土的衣襟道:“吴公子多礼了,老道头发都快掉光了,哪儿没有变化?倒是吴公子,前些日子在陛下那里看到你新作的青山日出图,功力又上层楼啊!”
吴大师笑着摇头:“当年若不是您老人家点拨,我哪能有什么长进?不过随手画几笔罢了,不敢当您的夸赞。”
青阳子摇头指着他笑:“你看你,年纪轻轻地,倒跟老道我一样老气横秋起来……”
旁边工部的众人见他们言语间十分熟稔,羡慕得眼都红了,可又不敢上前打搅,只吩咐那个守在工地上的小吏去准备茶水点心等物。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就是以后出门跟别人说一声,自己见过青玄子,那也是莫大的荣耀啊!
唯有竹枝不明就里,见众人殷勤便自觉地退了一步,把空间让了出来。她倒没什么,只是牡丹自小在京郊听着青玄子的传说长大,掂着脚往人堆里头望个不停,兴奋得快把手里的帕子都给绞碎了。
竹枝觉得大家都有些夸张,不过也能理解。前世她还见过有同事为了看喜欢的明星一眼,特意排几十个小时的队去抢演唱会的门票,说起来,那些追星族可比这些人激动多了,眼前的大家还算挺克制的了。
可是青玄子跟众人寒暄了几句,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没别的原因,这工地上全是男子,唯有她一个女人带着侍女,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青玄子本来只是眼角余光瞟到一眼,可随即又转过头,认真打量了她几眼,走到她跟前拱手道:“这位,就是朝廷新赐的探花郎大人了吧?”
牡丹激动得都喘不上气了,竹枝蹲身行了个晚辈礼,恭敬有礼地问候道:“给大师见礼了,皇上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
青玄子点点头,又笑道:“听说大人曾得青阳爷爷托梦,也与我派有缘,若是大人没事,不知可否一同逛逛这新建的青阳观?”
竹枝还没答话,旁边跟随而来的魏主事忙抢着回答:“没事没事,老爷只管随意逛便是,我让工人们都歇息片刻,回避一下。”
青玄子笑着微微躬身:“那倒不用了,别惊扰了其他人,就是跟探花郎大人闲聊几句罢了。”
听见这话,竹枝只好拉了快喘不过气来的牡丹走了出来,跟在青玄子身后沿着杂乱的工地边缘慢慢散起步来。
青阳观开工许久,如今也只进行到场地平整和地宫的挖掘,源源不断的建筑材料大多是就地取材,从青牛山更深处取来,堆积在场地中间。工人们依着山势平整地面,挖掘巨大的坑洞预备修建成地宫,工地上不时响起号子声,繁忙中又生出勃勃生机来。
沿着工地边缘前行不过一刻钟,人声便逐渐淡了下来。
青阳观选址之处是山坳,其他的建筑将依着山势逐渐往上,所以这会儿从竹枝他们站着的地方回望,整个工地尽入眼底,可他们却已经身在绿荫环绕的山间,犹如两个世界。
青玄子停了下来,竹枝自然也就站住了脚,微微垂着头,不知道青玄子预备跟她说些什么。
欣赏了一会儿下面工地上的景色,青玄子问竹枝:“大人看下面,看到了什么?”
竹枝不明白,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工地。”
青玄子道:“是红尘,是俗世。”
哟,这是跟我谈禅?竹枝有点郁闷,不是说只有老和尚才喜欢打机锋说禅语么?怎么道士也玩这招?
青玄子看着竹枝,一双眼睛并不像普通老人一般浑浊不堪,反倒黑得渗人。竹枝被他看着,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一般,在他的眼下毫无秘密,无所遁形,不由别开了脸只盯着脚下。
他叹了口气说:“大人,你看这红尘万丈,谁不是在其中挣扎,谁又能逃脱得开?就是老道士,修的也是入世的道法,做不到跟青阳爷爷一般避世独行。尘土也罢,珠玉也罢,都不过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谁又能真正超脱得了这大道三千?”
不知怎么,竹枝便联想到了自己同冯家、罗家的牵扯之上。
说来好笑,她醒来就变成了罗竹枝,却没有丝毫罗竹枝的记忆,也不知道这身体的本尊到底是身死魂灭了,还是隐藏了起来。说是身死魂灭,可是为什么她会在看见这身体的母亲陈氏那疯癫模样的时候,又是心痛,又是心烦?
若是隐藏了起来,那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到底是想怎么样?由得她翻天覆地地闹,再也不管不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