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敏从一出生就带着怨恨。
她恨这个穷乡僻壤,恨那些势力的亲戚,恨这个贫穷的家。每当她爹炫耀的对别人夸赞自己女儿的美丽和乖巧时,她的怨恨就像一团浇了滚油的烈火,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
在那之前,先烧伤的是别人。
只有揽镜自照的时刻,心里的那团火才稍稍降温。
她长得很美,周围没一个女人比得过她。这是她唯一的财富,唯一的资本。这笔财富会让她飞出这个贫穷的小山村。
“敏娘,葛家镇的秀才公子请媒人来提亲了,爹爹觉得不错,你看呢?”康召对女儿千依百顺,从古至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征询女儿对亲事的意见?
但康敏的语气称不上好:“什么不错?他爹考了十多年了还是个秀才,有什么好?他家又不是他一个儿子,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还有没出嫁的小姑子,一份家产多少人分?”
康召沉默了片刻,努力为秀才家二公子说项:“葛秀才的二公子人好,他悄悄儿跟爹爹说了,娶了你,绝不纳妾,会一辈子对你好。”
康敏冷哼:“他有钱纳妾么?娶了我还敢纳妾,他有那么大的脸?”
康召还想说什么,康敏却不耐烦听了。“行了行了,再有提亲的统统拒绝,我才不会嫁给那些没出息的男人呢!”她把康召赶出闺房,继续对着镜子梳妆。
她仔细的修剪了自己的眉毛,用螺黛轻扫。她的皮肤很白,不需要抹粉也白皙细腻。但她总想让自己更美,仍然抹了薄薄的一层粉,然后两颊擦上淡淡的胭脂。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抹上茉莉花油,梳成堕马髻。
勾起红唇,对镜自赏,好一个袅娜多姿的少女。
她浅笑,她陶醉。
突然,她脸色一变,啪的将铜镜倒扣在妆台上,捂着脸呜呜呜的哭。
她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
她想起了二堂叔家的三姐姐,前日踏青,三表姐戴了一支米珠花簪,她那么胖,额头凸,眼睛凹,可是族里的女孩子们都围着她,夸赞她戴着簪子好看。
还有过年那会儿,她和五堂叔家的二姐姐穿了一样的银红襦裙,可是对方的衣料比她的好,让她受了好大的奚落。
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不该过这种几个月连肉味都闻不到的苦日子。她应该生在绮罗丛中,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睡高床暖枕。
可命运弄人,她却连一根五钱银子的米珠簪子都买不起。
她呜咽的声音在闺房中回荡。
除了摆着胭脂水粉的妆台,她的闺房只有一个柜子,一张床。泥胚的墙壁坑坑洼洼,头顶的茅草被鸟雀跳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飘落飞尘。即使她最爱惜的妆台,也是粗苯的,连油漆都没有上,保留着木头原本的纹路和颜色。
木头也不是什么梨花木香樟木,只是康召从山间砍的一颗梧桐树。
她哭够了,抬起头重新摆好镜子,发现自己的妆花了,顾不得怨恨,赶紧把脸洗干净,重新涂脂抹粉。
今天是七堂哥娶媳妇的日子,族里的亲戚都在,她一定要做女孩子们中间最漂亮最显眼的那个!
新娘子是邻村的闺女,她的两个弟弟来送嫁,一个俊秀斯文,一个高大魁梧。未婚的小娘子都偷偷的瞧两个舅爷。
少女们都打扮得鲜妍明媚,佩戴着一两样首饰,或者珠钗,或者手钏,或者耳环。
康敏身上除了自己绣的香囊,一件首饰也没有,她掩藏起心中的自卑,昂首挺胸的与堂姐妹们站在一块儿。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纯真、青涩,她美丽的脸庞,纤细的腰肢,鼓囊的胸脯,都吸引着同样青涩莽撞的小伙子们。
很快,大家就都发现男孩子们的眼光都落在康敏身上。
和康敏站在一块儿的少女们笑容都变得寡淡,纷纷寻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康敏一个人孤零零的。
康敏不是第一次遭到排斥和冷落。
当她懂事后,她便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而是她的美丽引来的妒忌。当她明白后她便不再为此感到难过,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惬意和快感。
但她还是为自己曾经的悲伤而愤怒。
尤其是她偶然听见五婶婶言语间意在打听两个新舅爷,而六姐姐带着娇羞的笑容躲在一边时,她心中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
入席时,她朝着两位新舅爷的方向笑了一笑。
半个月后,提亲的媒人登上康家门,为长子提亲。媒人堆满笑容,道:“亲上加亲,好事成双——”她还没说完,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闯入,高声道他为自己向康敏提亲。
康敏背靠着门板,听外面乱七八糟的争论,笑得嘴都合不拢。
“女儿啊,你七嫂的爹妈把两个儿子都关起来了,放话说哪个都不娶你,还说你是祸水,谁娶了你就家无宁日,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这么说,以后谁还敢娶你?天啊,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康召愁眉苦脸的絮叨。
康敏出奇的耐心,嘴角噙着笑意。
光是瞧见六姐姐红肿的眼眶她就可以乐三天,爹爹那点唠叨算什么。
康敏发现了回击亲戚们的锋利武器,能扎得她们流血。
至于那些男孩的父母讨厌她……那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会嫁给那些没出息的穷小子吗?!
她的人生岂会困顿在山中,她要嫁人,嫁的必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康敏掌握了一项新武器,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美貌除了让同性嫉妒之外,还有更大的作用。她不常使用这项武器。不是她心善,也不是她清高,而是不屑。当她第二次对着三婶婶瞧中的女婿笑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强大。
那个女婿自然泡汤了,改为上康敏家提亲。
让康敏看到了男人的脆弱和劣性。
她拒绝了男人送上的金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