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呻吟般压抑着呼唤一声,眉梢眼角缓缓漫开的,尽是苦涩之意。
父亲不开心,为的是留不住他这个所谓的欢颜姑姑……
许思颜虽然小,却已隐隐觉出,若是留不住她,父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而他……似乎也会很不开心。
这时他虽极年幼,却已是太子,布置给他的功课也越来越多,虽时常想着去看望她,可每日读书习武之外,还得学习琴棋书画,每次都要等到母后发话,他才有空随着母后一起去看望她。
而夏欢颜看着他和母后,有时还有父亲,虽然应承着勉强陪他们说笑,神色越发寂寥落寞。
他得空便悄悄问她:“姑姑,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抚摸他的脸庞,失神片刻才道:“思颜说什么呢?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我怎会不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吗?
可他的父亲明明不开心。
母后虽然每次看到她笑容满面,可也不见得如何开心。每次看望她回宫后,只要父亲不在跟前,她便会沉吟许久都不说话。
有一次听闻父亲在姑姑那里说话,许久都不曾出来,她静了许久,忽扬手,把手中的茶盏掷得粉碎。
他惊怯地连唤“母后”时,她却像醒悟过来,那样温柔怜爱地抱起他,微笑道:“母后想着前朝几个逆臣,一时烦忧失手打碎了茶盏,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
他迟疑片刻,说道:“母后,我想欢颜姑姑一直在咱们家陪着咱们。”
母后深深地盯着他,然后搂着他笑道:“好啊!我明天便和你父皇说,下诏册她为妃,看她还会不会一心记挂着别人,只想着离开咱们……”
许思颜深以为然,为此一整夜都兴奋着。
父亲是大吴皇帝,是当今天子,自然说一不二,便是夏欢颜也不好违抗吧?
不过此事最好先告诉她,至少让她知道是他的主意,便是她到时不高兴,也怪不到父亲或母后头上。
至于他,她那样疼他,便是生气,大约不会生气太久吧?
可也许,他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从未想过,她肯那样疼他,只不过是因为她早就打定主意离去了,才会对自己即将抛弃的亲生骨肉心怀愧疚而已。
记得第二日的清晨,他乘着软舆被宫人送往书房时,意外地发现夏欢颜在承运门前等着他。
正如之前担忧的,她说要走,说要出远门,说让他记住她的模样,说很快会回来看他……
他虽惊慌,又庆幸母后有先见之明。
以他当时的心智,他只知向她保证,他会待她好,永不让人欺负她;便是她真的要走,也需等得他回来,一起用了午膳再走……他自然而然便用了缓兵之计。
等稍后母后找父皇请了旨,一旦封妃的册宝赐下,她哪里走得了?
那时他毕竟幼小,该怎样的自以为是,竟会认定以她对她的疼爱,她必会等他;她也的确点头应他了。
毕竟是舍弃亲生儿子,她看起来也很伤心,清美绝艳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泪。
可她到底走了。
并且一去再不回头,浑然不顾他从书房飞奔回来,面对着人去楼空的屋宇,以及绝望失色的父亲,该是何等难过……
------------------------------------------------
“我曾幻想着她会回来。即便她离去,她也曾说过,她会回来,很快会回来。可她依然不曾守诺,一去十七年,再不曾回头,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带给我。她大约……早就忘了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骨肉的存在吧?”
许思颜凝望着木槿,想从她身上看到自己那个狠心生母的影子,却只看到她难得那样专注地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居然蓄满了泪。
“太子,母后没有!母后没有忘了你!她怎会忘了你呢?”
她吸吸鼻子,待要解释时,许思颜猛地捏住她手腕,哑声道:“便是没有忘,也只是因为她抛夫弃子良心不安罢了!你以为我不知晓,她急急把你嫁过来,利用吴蜀联姻来稳定我的太子之位,只不过是弥补她自己的歉疚罢了!当初……当初我原便不想娶你。我昼学文,夜习武,刻苦攻读,从小便学着兢兢业业周.旋于那些各怀心机的权臣之间,为的就是让她知道,我不会承继她的无能和懦弱。不必依靠任何人,我早晚也能君临天下,创繁华盛世,令万民俯服!”</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