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科鼎甲也有两名极出色的少年。女帝钦点的状元慕羽,出生清贵世家,就是怀憘侯慕远桐家的嫡长公子。另一个便是探花郎商平原。这位幸运的少年还只有十七八岁,幼时便有神童之称,来京之初,便是鼎甲的热门人选。本来有爵位的世家,尤其是嫡长子,一般都是袭爵,很少有子弟愿意参加科举考试。但慕羽自幼就身负才名,尤其精于诗赋,多有唱和之作流传,在长安与公子犀燃合称为“京城双璧”。女帝也曾看了几首,评论道:“诗倒也慷概大气,品质高洁,只是其人不适宜主政。”自从犀燃自请去幽都做他的郡守后,慕羽每常觉得寂寞,对犀燃是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今科一开,便立马去报告参加乡试。这世上原本不算公平。慕羽容貌惊世,见者无不惊艳,与犀然的沉着冷静不同,他性子却极是豪迈,洒脱不羁。每常出行,旁边都有清俊少年陪同,宽袍缓带,散着乌黑的长发,趿着一双走起路来橐橐着响的木屐。看似十分随意的装扮,给他一穿,却有说不出的意趣。少不得有人跟风,有人模仿,大都不得其意。可见东施效颦前,先要照照镜子。旁人所不知的是,女帝就今科热门人物这个话题,早兴致勃勃地与樱讨论了半天。伽蓝一向喜欢犀燃的类型,樱却比较看好慕羽。但人的长相终究无法比较,论起才华,也各有千秋。但女帝钦点慕羽为状元,未必没有为他加上印象分。当女帝将他的本子置于首位时,樱就在旁边感概:“果然,人要生得好才是。才气什么的,倒还是次要的。”惹得女帝侧过头去白她一眼。在廷试的时候,女帝便有预备,事先已经打发侍女唤了梵音过清凉殿这边。梵音听说姐姐要带她去看点状元,十分兴奋。伽蓝便携了她的手,两姐妹一同前往。御案本来就在珠帘之后,自然不用担心有人发觉温宁公主的到来。加上梵音并没有穿公主服饰,有人看见也会误以是宫廷女官。帘子后边自然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梵音便偷偷掀开帏幕一角向外张望。旁人都垂着头望着地面,谁会发觉公主竟在偷窥?独有站在最前面的慕羽,注意到帏幕轻轻摇晃,后面便多了一道窄窄的身影。钉着宽大丝质花边的帏幕并未及地,露出一双浅绯锻面的绣花鞋,鞋尖缀着一颗极大的珍珠,旁边攒着无数细碎的宝石花。慕羽盯着那双鞋看了一会,又向上边瞟去。只见帏幕掀起的一角,露出极清极亮的一双眸子,这便是那双浅绯缎鞋的主人了。从鞋子的精美华贵程度来看,想必是宫中极尊贵的女眷,而且年纪甚小。他觉得很有趣味,便对着那双眼睛微微一笑。梵音见有人察觉,飞快地放下帏幕,吐着舌头说:“哎呀,差点给人看见了。”伽蓝失笑。妹子天真无邪,也是做姐姐的照顾得好,能够把一个女孩子宠得不分清红皂白,也很有成就感。“小女孩子能顽皮到什么时候?待到出阁,便是人妇人母,就是想顽皮也顽皮不起来了。”这一插曲让女帝略略有些分神。但众人表现如何,其实她心中早有定论,这廷试,也实不过是加些印象分。故此,除了帘子后面的樱,并没有人发现女帝的心不在焉。等延试完毕,众人散去,梵音便跟着姐姐回清凉殿用膳。在路上她就凑在姐姐耳边轻声说:“姐姐,那个人对我笑呢。”伽蓝故做不知,问:“哪个?”“就是那个人呀!站在最前面的,穿白衣服的那个。”梵音顿足。“哦?樱,那个人是谁来着?”“回禀陛下,穿白衣的只有一个,是怀憘候家的公子,与犀燃公子并称‘京城双璧’,就是今科的状元慕羽。”女帝若有所思:“怀憘候慕远桐?就是雷音的送亲使罢,果然子承父貌,状元郎倒真算得上是个翩翩美少年。”其实她和樱早就知道慕羽的来历,之所以废话半天,只不过是想让梵音了解一下这个少年是什么背景。梵音面色红绯绯的,低下头只是捻着衣角不肯说话。伽蓝心中有数,只在腹中盘算怎么替他们拉拢。但当时她并不说破,也只笑笑,转头与樱讨论别的去了。梵音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姐姐与女官讨论朝廷政事,她不敢打扰,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象只乖巧的小猫。慕羽却心性跳脱,一路上还在想着那双澄澈的眼眸。纯净,秀丽,明显未经世事。敢在御前偷窥的人,不可能是女官或者侍女,而应该是极亲近的人。这样一分析,那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传言女帝只有一个同胞妹子,似乎只有十三四岁,封号也与旁的公主不同,那便是先帝亲自拟旨册封的温宁公主。……召见常科鼎甲,伽蓝当然不象召见女科那么随意,很是端着女帝的架子。在这方面,女帝其实甚为注意,长者面前略略放肆倒还不要紧,青年男子那里,她一向妆扮得甚为端严。无谓的闲言与猜测,能够避免的话还是尽量避免,何必惹些不相干的闲话。按照惯例,状元一般授的都是翰林院修撰,榜眼与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都是由吏部去任命,也实在没什么好问。既然做了他们的坐师,总也得有个座师的架子,在这些天子门生面前,倒还是极温和地慰勉了几句。女帝居然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倒真令这些天之骄子感到意外。能叫出前三甲名字并不奇怪,毕竟状元慕羽的名声与气度摆在那里,榜眼二十七岁的样子,颇显得倜傥不群;探花却是极清瘦的一个少年,温雅清秀,都是一时之俊彥。但是,排名垫底的何清扬也被她殷殷勉励了一番,倒真出乎他的意料。当女帝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简直是感激涕零,怔忡半天,回话时都有些泣不成声。樱在一边抿嘴微笑,女帝白了她一眼。这位何清扬便是在廷试时突然脑海一片空白的仁兄,见他紧张成那个样子,樱倒是有些同情,好意将一丝真气渡了过去,令他顿时回复清明,不致在众人面前出上大大一个洋相。当然,这也大大影响女帝对他的看法,便将他放在最后一名。当然,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十分知足。慕羽自然最先得到女帝的垂顾。他抬头大大方方是让她看了个清楚,跪下谢过恩后,又答了几个问题,拜了座师。女帝笑道:“座师倒也还罢了,朕读的书只怕还没有卿多,况且读书又不求甚解,令真真令朕惭愧。”慕羽也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恢谐,一味顿首,连称不敢,背地里却很觉得她是个妙人。“按例,状元当授翰林苑修撰,卿以为如何?”她的声音温和清晰,在清淡的水楠香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慕羽倒真想以犀燃为榜样,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管理郡县的能力,便镇定地答道:“微臣并无异议,但听陛下吩咐便是。”女帝微微颌首,似乎表示赞许。因武科鼎甲在一边候着,故此女帝只和每人略略说了数语,很快结束朝见。赐了宴后,各人便盛装打扮,骑马夸街去了。樱事后评论:“这不象是拜师,倒像是奏对的格局。”女帝讶道:“不是奏对还想是什么?要我授课也可以,他们交得起束脩?”武科也很是有几个风、流人物,与常科的风神如玉相比,多了几分硬朗。先前在帘子后边看过,自然不及如今面对面看得真切。伽蓝便有些蹰踌,细细看了,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把他们都打发走后便与樱说:“我倒觉得这几个也有些意思,早知道就把师音、妙音叫来瞧了。”樱忍俊不禁:“陛下,您这不是选人才,倒像是在选妹婿。”伽蓝也撑不住笑了:“不把这几个妹子好生嫁出去,只怕父皇在天之灵也不安宁呢。”武科鼎甲的任命女帝十分慎重,她并没有过问他们的想法,而是打算与众太傅商议后再行决定。三位太傅也非常赞同她的看法。在他们看来,女帝虽然年轻,处理政事的时间也不长,但胜在她谦虚谨慎,不肯乱行一步。肯放下疑忌,信任先帝为她选拔的顾命大臣,事事征询他们的意见,使得三位太傅感动莫名,情愿为女帝肝脑涂地。士为知己者死,况且这位知己还是美丽的女帝陛下呢。伽蓝对军队近乎一无所知。她早已想清楚了,冒然插手任命军官,只怕适得其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和动荡。这也使得伽蓝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对军方摸一次底,该改革的要改革,该整顿的要整顿。对军队插不进手,对一个皇帝来说,那真不能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