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蹙紧黛眉,眼神骤然变得锋锐冷冽:“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不管姨娘有没有银子,有多少银子,咱们都得如我在太太面前所说的那样,一丝儿多余的钱不能使,一丝儿比别人奢华的装设不可摆,一丝儿也不可再比他人显眼,一丝儿余财不可露!”
锦芳连连心退,重重跌坐在身后的绣墩上。
钱若不能使,又有什么用?无异于废纸一堆!
明明手里存着金山银座,却只能于暗夜中欣赏不可拿出来享受,这种日子,简直比没钱还要让人难受,煎熬。
可是锦芳不是傻瓜,更不是蠢笨之人,略思片刻,便明白了祈男的用意,于是默然,半晌方意兴索然的长叹一声,声音越拖越长,却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消失在冷清清的房间里。
几天时间过去了,太太那里倒没什么动静,锦芳更是藏起尾巴来做人,几回上夜的婆子来院里挑衅,她都做了鸵鸟,避过去了。
这天早起,祈男刚刚换好衣服预备出门,就听见郝妈妈气焰嚣张地带了人闯进院子里来。
“九小姐早啊!”站在院子中间,郝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给祈男请安。
祈男微笑着点头,指着她身后七八个小厮问道:“妈妈也早!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郝妈妈羯羯地笑了起来,声音比数九寒冬里的老鸦还要难听:“太太说了,要将九小姐屋里那张八步床搬出来,九小姐请让让,我这就叫他们进屋里抬去!”
本来躲在窗下听信儿的锦芳,一听这话再坐不住了,也不顾金香死活地身后拉着,自己动手,捞起帘子便冲出门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搬小姐的床?!”
憋不住火,锦芳看不见祈男焦急的眼神,听不见艳香身边低低阻拦,冲口便道。
郝妈妈眯起眼睛来,望向锦芳的眼神中甚有玩味之意:“老奴不是什么东西,不过也跟姨娘似的,只上头的指令。太太说要搬,姨娘莫非不肯么?”
祈男几步冲下了台阶:“要搬快搬,我正也嫌那劳什子睡得闷气呢!”
郝妈妈大笑起来:“九小姐可真不会享福!八十两银子的床,还睡着闷气?看来也只能跟咱家大小姐似的,去睡龙床才舒服了!”
众小厮们捂着嘴笑,嚣张而猖狂。
祈男瞬间变了脸色,斗嘴是一回事,被人当脸羞辱又是另一回事,她在家里再不入太太法眼,到底也是个小姐。
啪地一声,郝妈妈脸上着了一掌,力道不小,顿时就紫涨起一座五指山来。
“妈妈好没有道理!”打了不过瘾,祈男且要再训上几句:“我耳朵里,听不得这样的腌臜言语!”
郝妈妈气得跳脚,从来没人敢打她,自打跟了太太之后,再没人敢有这个胆量。今日这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妈妈不服?”祈男却是毫不退让的,高傲地抬起了头,目光睥睨到对方脸上,眼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煞气:“要不要就请太太来这里,院里众人都听见了妈妈刚才的话,正好趁着大家都在,于太太面前辨个清白!”
郝妈妈突然没了声。若按正理,刚才是自己失口乱言,太太若来了,当了众人的面,也不得不承认祈男在理。
何必自找没趣?反正将来报复的机会,还有得是!
于是郝妈妈低了头,恶狠狠冲那般小厮们道:“一个个吃饱了只是不干事!还不快搬了床去二门外!”
小厮们不敢多话,一拥而上,顷刻就将那只精雕细刻,螺甸有栏杆的八步床搬了出来,丫鬟们来不及撤下铺盖,上头犹挂着紫纱帐幔,锦带银钩,两边还各有一嘟噜茉莉香球吊挂着。
郝妈妈厌恶地看了一眼,道:“蠢东西!这些要来做什么?都给我拽到地上去!”
锦芳倒抽一口凉气,那上头织品皆是杭州织造精心选得,也值一二十两银子呢!
可祈男此刻却走到她身后,将她的手牢牢攥进自己手中,不让她开口。
一时间人去了,臻妙院地上却散漫了一地绫罗绸缎,七零八落,洒得到处都是。
锦芳浑身打着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慢慢走下台阶,随手捞起一片垂落在芍药花丛上的薄纱。
“这是紫罗色实地纱绣五彩海屋添筹图,还是你去年大姐姐中元节办礼时,杭州织造府为讨好,特意多做送进来的。”锦芳口中喃喃自语,双手轻轻从那纱缎子上抚过,语气中痛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