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娇走到上房门口,躲在屋檐下,就听见了屋里传出来陈老太太的说话声。与一贯的疾声厉色不同,今天,陈老太太的语气竟然是格外的温和、柔缓。
反常必有妖,陈雪娇吓了一大跳,没有立即掀帘子进去,而是在门口挺住了脚步,她想听一听陈老太太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老大呀,你在外头跑船,受的委屈可不轻,你瞧瞧你以前在家里当教书先生多白净,现在出去一趟,脸也黑了身子也瘦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头可难受着呢。”屋里面,陈老太太坐在床上,轻声细语的向陈秀才道。
陈秀才出去跑船那么久,一个院子住着,陈老太太可从未上门问过大房的事情,就是最忙的麦收和秋收时节,陈老爷子带领上房的人给大房搭一把手,陈老太太拿乔作势,破着老脸都哭闹一回。她对大房以及对陈秀才如何,陈秀才心里头一直明镜似的,可不是她这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若是真的关心他,早在他来家里当天便掉泪了,还用等到现在。只是碍着道义和面子,她这样声情并茂的说起来,陈秀才不好不答强。
“让娘挂心了,在外头虽然不比家里,可也没有想象的那样苦。”陈秀才淡笑着敷衍。
不管陈老太太和陈秀才有多离心,她终究是陈秀才名义上头的娘,从道义上来讲,她的话,陈秀才必须作答。
“老大呀,上回传来你遇难的消息,娘可吓死了,娘半辈子躲在咱们村里,最多到过白土镇。哪里知道外头的情况,派去的人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官发的丧表都出来了,由不得咱们不信。”陈老太太说着,用手揉揉红红的眼圈,揉出一泡泪出来,“我想着你就这么去了。老大媳妇还年轻。扯着四个孩子咋过日子,我若是让她在家里守,别个不骂我。那李家就把我骂死了,于是我就寻摸着让齐安、雪如留在陈家,你媳妇带着齐平、雪娇说个好人家过日子。你也听说了,媒人我都找好了。人也找好了,是个手艺人。你媳妇改嫁过去不会吃亏,正待议亲便接到你的信,我喜的连夜没合眼,可这一遭儿。只怕你媳妇恨上我了。”
陈秀才晓得他遇到水匪的事情传来家里,李氏为着怕他心烦,从未拿这事情说给他听。他还是从隔壁香莲奶奶那里听了几句,如今这话从陈老太太嘴里出来。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上回若真是被水匪绑了扔到水里头喂鱼,留下李氏以及四个孩子,那日子该怎么过。不消旁姓欺辱,只怕陈家就把孤儿寡母欺负的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他打小吃了没娘的苦,晓得其中的凄惶,若不是为了让他念书,姐姐也不可能嫁与王宝柱那个混账,年纪轻轻便被逼死了。
想到这里,陈秀才心中愈发对李氏以及几个孩子产生愧疚。
陈老太太仔仔细细觑着陈秀才的表情,见陈秀才眼睛里出现一片水雾,还以为是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话打动了她,于是抬手抚过自己花白的鬓角,挤出几滴泪继续道:“听说你从南边回来,带了几大箱子东西,不是娘想问你带了什么,而是......文嫡和文英都是你妹子吧,你看看你媳妇给文英回的礼又是金子又是金子,咋地只给文嫡回了一匹缎子一枚银簪子,外头都晓得你发财了,文嫡带着这些东西回去,不够人家说嘴的,这丢的不是你妹子的脸,而是你的脸,咱们姓陈的脸。”
果然,毒蛇突出了毒信子。陈老太太饶了一大圈子的弯儿,果然绕到了真正的目的上头。
陈雪娇透过帘子,看到屋里不仅有陈老太太一个,她身边正坐着文嫡,文嫡依旧和以往她见到的任何时候都一样,不停的磕着瓜子、吃着果子。
她们母女两个算盘打的太精刮了,也不想想凡事有个亲疏远别,文英和陈秀才是一个娘生的,肚皮贴着肚皮的亲,她文嫡和陈秀才到底隔了两张肚皮,这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文嫡平常对大房百般冷漠,心里头从未有这个大哥,此时嗅到金银的味道了,如同饿狼扑食一样扑了过来。
陈雪娇不屑的在心底冷笑了两声。
“娘,我也没带多少东西回来,在外头做生意的本钱都是赊的,这还没有还给人家呢。家里开销大,齐平齐安都念书,光是买笔墨纸砚的就是一笔不小开支,雪如和静好都大了面临说亲,这嫁妆啥的还没有着落呢。”陈秀才面色不动的说,“至于给两个妹妹的东西,齐安他娘一向有分寸,不会偏颇谁的。”
陈秀才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陈老太太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向被她捏在手里老老实实的老大,咋地出去一趟就变了一个样。她打昨儿就给他提了,让他给文嫡准备一顶李氏那样的金冠子,今儿早上陈老爷子不晓得咋地知道了,训了她一顿,她琢磨了大半天,改变了策略,忍着女眷席面不等她便开席的气,把陈秀才留下来和善的给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油盐不进。
陈雪娇听陈秀才这么一说,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她真怕陈秀才为了面子,在多给文嫡添置东西,那样不仅会让陈老太太更加欲求无度,还会伤了李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