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宁静没能维持多久。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声从执政官府邸外传来。
可能很早以前,夏末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但是,她从未把他们当成敌人,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大部分人类仇恨的对象。
熵和夏末赶到门口的时候,灯塔广场早已人满为患,不同发色、肤色的人种聚集在执政官府邸门外,拉起各种语言写成的条幅,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绝不向侩子手低头!”
“坚决反对星际殖民主义!”
“还我地球!还我家园!还我亲人!”
……
通红的双眼、愤怒的嘶吼,仇恨和不甘是这些人脸上唯一的表情。
夏末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但同时又感到了一丝快慰,甚至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是心潮澎湃的——
如果人类在痛失家园,亲人朋友被无情虐杀后,还能毫无反应,逆来顺受地接受熵文明的统治,那么他们何谈明天?
一个失去了血性,连对压迫者发出反抗声音都没有勇气的种族,只能被可悲地奴役,永无翻身之日。
勇气和永不放弃的信念。
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这些。
有这些,人类就有希望。
“熵大人,小姐!人数太多,我们快顶不住了!”小萨带领着黑膜人艰难地抵挡着人群的冲击。人类已经归入熵文明的管辖,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他不能对同阵营的人类采取任何过激的武力行为,只能防守硬抗。
这个时候,人类联盟派来保护执政官的士兵竟都很有默契地全部失踪了,摆明了要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末不由得看向熵,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对人类来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讲道理根本讲不通,这种时候,他会怎么做?杀鸡儆猴还是直接大开杀戒?
熵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握紧了她的手,承诺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白光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所有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都一脸惊愕,但很快全部转变成惊恐——熵的分/身出现在他们每个人身后,抬起的手停在他们胸前一寸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刺下。
“500年很长吗?既然太阳已经物归原主,你们的心思应该放在如何才能在接近零消耗的情况下开发恒星能源,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熵脸色平静,意念一动,每个分/身的手向前一寸,指尖点在他们的衣服上,广场立刻想起无数紧张的抽气声,不过还有许多硬汉子梗着脖子,双眼冒火,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熵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问他:“不服气?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因为我恃强凌弱?知道宇宙中什么是最公平的吗?大自然的规则是最公平的。”淡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却冷酷到了极致:“大自然的规则又是什么?就是恃强凌弱。”
夏末背上窜起一阵凉意。
她第一次认识到,熵和寂白,在某个方面,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践踏弱者、崇尚强者。他们的肩上背负了一个文明的未来,他们拥有强大的肌体和恐怖的战斗力,但他们同时也是身不由己的。
如果今天不是因为她,熵只需要一个意念,就能让这里成为死城。
她想起寂白曾经说过的话——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文明和子民……如果角色对换,熵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她低头,看着熵和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她觉得寂白错了。如果是熵,只要是她在乎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一定不会伤害他们。
“从明天开始,熵文明将全面退出地球,归还俘虏,并向人类提供技术和资源,重建城市。等你们有实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我们在太阳的驻军也会撤出。”熵牵起夏末的手,垂下眼睑,在上面轻轻一吻,顺势敛去眼中蔓延的银光,“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为难我的女人。因为那改变不了你们是弱者的事实。”
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他只要一想到,如果今天他不在场,夏末就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些人类的怒气,他就几乎压制不住心里的杀意。
他的唇刚碰到夏末的手背,她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好冰。
他的唇,带着一股蚀骨的寒意。
夏末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里除了担忧,更多的是动容。
从熵文明入侵地球开始,她就一直被夹他们和人类中间进退两难。他为了她放弃银河系,她已经很感动了,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愿意把对一个文明来说最重要的技术和资源无偿提供给人类。说白了,这么做就等于帮自己培养一个强大的敌人。
她悄悄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人类所在的室女座超星系团正好处于熵文明星域的中心,七大超星系团都围绕着它。如果这里出现一个敌对的三级文明,简直就像在熵文明的心脏上长了颗毒瘤一样……”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人类威胁我们,而不是我们盘踞在他们周围虎视眈眈呢?”熵斜睨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神色倨傲。
夏末顿时无语,这男人也太自信了吧。
广场上鸦雀无声。虽然亲人仍旧生存的机会很渺茫,但是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有可能一家团聚的喜悦中,原本愤怒的情绪也暂时得到了安抚。
有趣的是,就在事情快要圆满解决的时候,一辆辆军车载着全副武装的人类士兵终于姗姗来迟。“轰隆隆”的马达声在灯塔底部封闭的空间里嗡嗡的回荡,刮得人耳膜生疼。士兵们跳下车,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去,将示威的群众围在中间。
被黑压压的枪孔对着,人群又轻微的骚动起来。
身穿着黑色联盟军服的联盟指挥官穿过人群而来:“熵大人、执政官大人,实在抱歉,让你们受惊了。”他一挥手,对下面的士兵喝道:“还不快疏散人群?”
人群很快从灯塔底部的四个出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