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着,沈苍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张连翘,张思淼一脸无奈的看着沈苍术在那儿和只鸟自说自话,只当他是又在用之前那种拙劣的谎言骗他了。而张连翘被他提着也有些尴尬,偏偏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不顺着沈苍术的意思,那待会儿倒霉的就是他了。确定此时的堂屋里只有他,沈苍术和张思淼,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接着咂咂嘴酝酿了一会儿才冲张思淼挥挥翅膀道,
“那个啥……哈喽啊?”
张思淼:“…………”
张思淼被吓傻了。如果说此时在沈苍术手上的这只是只鹦鹉或八哥的话,他勉强还能接受一个动物能开口说话的事实,可是这种品种的鸟一看就不是鹦鹉,相反应该是老鹰之类的东西,而一想到那只鸟用一脸人性化的表情冲自己打招呼的样子时,张思淼就觉得脑子一下子黑了。
惊吓过度的后果就是本来就十分疲惫的他直接就半休克了,慌忙中他隐约能听到秘书在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此时的张思淼除了自己脑子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而就在他昏迷过去之后,他居然梦到了很多年的一些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
那时候他和沈雪已经在一起了,宁静的小山村里,他为这个朴实美丽的姑娘而着迷着。这个女孩的身上有着许多从前的张思淼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好,尽管她没读过多少书,言行举止都很笨拙,还有个让人看着就想躲的妈,可是张思淼还是义无返顾地动了心。
就算是在山里捡到一只被兽夹夹住的小动物她都会心疼的要命。给动物们包扎伤口的时候,她还会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动手,当时的张思淼只觉得沈雪是性格天真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当时间长了,她发现沈雪的其他问题之后,他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喂鸡的时候她要问问鸡觉得饲料咸不咸,时不时地她还会和邻居家的家猫谈谈心,村东边有户人家有只母驴,隔三差五地就跑来沈雪家门口,而有一次张思淼试探性的问起她这件事时,沈雪只是愣了一下,接着笑着在他耳朵边上小声道,
“我没法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要吓跑了。”
沈雪的这个回答让张思淼有些莫名其妙,这之后他开始越发的注意起沈雪的言行举止起来,可是这观察就越没底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只是有些存疑的话,但是当越来越多的细节被他发现之后,他便开始怀疑起沈雪的精神状况了。
那时候的村子里很少有人有拍照的习惯,张思淼喜欢拍照,自己还有个从城里带回来的照相机。他以前从不拍人,那天看见沈雪站在村头树底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看,他就忍不住拍了一张,等托人去县里洗出来之后他把这照片给了沈雪,而沈雪在看到之后,先是开心地抬头冲他笑了笑,接着小声道,
“原来我在你们人眼里是长这样的,真好看。”
如果说是平时听到这种话,张思淼还会觉得是没什么文化的沈雪表达的不清楚,可是之前的那些事已经让他起了疑心,所以他这心里当时就不对劲了。之后的好几天他都觉得有些辗转反侧,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曾经那些吸引他的地方就再留不住他了,而这造成的结果就是,沈雪和张思淼的爱情并没有如沈雪一直很喜欢的那个叫做白蛇传的故事一样被外人所拆散,反而是曾经承诺给她一切的人类自己先做了逃兵。
离开的那天,张思淼没有和沈雪说道别。他带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山路上,一路上都却在为自己摆脱了一个可能会拖垮他一辈子的疯女人而暗自庆幸。尽管他的心里也有不舍,也有遗憾,可是自私的人永远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头,而或许是老天都在为他的行为而感到不满,那一天的山头因为大雨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虽不至于像泥石流那样严重,可是张思淼还是被困在了半路的一个土坡下,可怜兮兮的摔断了腿。
大雨还在下,他拼命的呼救却也无济于事,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山里的天气也越发的冷起来,张思淼冻得直哆嗦,饿的脸色苍白,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就会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困死在这儿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黑暗中有一双发亮的圆眼睛在看着他。
张思淼吓了一跳,当下就要喊起来。那躲在暗处的小动物见状凑近了些,而等她出现在张思淼的面前时,张思淼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只雪鼬。
很多年后,张思淼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觉得神奇,因为任谁在被困在山里的时候被一只动物搭救了都会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娇小雪白的雪鼬给他送来了食物,而帮他找来了草药,张思淼又是害怕又是感激,可是就在这只雪鼬为他做完这一切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个小小的生灵却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冲他缓缓流了两滴眼泪。
哭泣着的雪鼬看上去那么无助,那黑黑的圆眼睛里满是失望和伤心,让人简直都难以相信。张思淼当时就看傻了,抬手刚要去触碰她的背脊,却被这雪鼬狠狠地咬了下手指,接着便飞快地钻进林子里跑了。
那之后,天亮了,雨也停了。路过的牛车师傅发现了张思淼,并把他一路带到了县城里,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的十几年里也再没有想起,可是在这大脑最放松的时刻,张思淼却忽然想起了很多他压根都差不多忘光的事情,还有很多沈雪对他说过的话。
“张思淼,你会害怕我吗?我和你不一样……”
“我有个秘密,等你以后娶了我,我就告诉你……”
“我小时候很白,对,全身都是毛……啊,对,头发,是头发,你听错了……”
“我没法和你走,这里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哪都去不了……大山就是我的家。”
……
五天之后,张思淼在医院里醒了过来。因为他当时的忽然昏迷,这才导致了手下人急急忙忙地把他送回了他所在的城市,来回一趟废了那么多功夫,可是这儿子还是没跟着他回来,而当他再一次想要找人去把沈苍术找出来时,却发现蛤蟆沟子已经集体搬离了原住地,特大的泥石流的发生冲垮了半个山头,而本该在这些村民中的沈苍术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和所在。
“二伢子不是回他爹家了吗?唉,就说他哪会在我们这里多留啊……回来过个年,肯定是去过好日子了嘛……”
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村民们都在这样说着,张思淼听了这话却有些无奈和叹息。自从他醒来之后,他就一天复一天的沉默,他开始不断地去想沈雪,去想沈苍术那天说的话,而当有一天,他例行接受身体检查时,这一次,他的主治医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一大堆堆砌的词汇来鼓励他好好活下去接受治疗,反而是难得用有些复杂的神情看着他,接着轻声道,
“先生,时间已经不多了……”
死亡来的如此理所当然,可是张思淼这一次却不再好意思去找沈苍术来送自己最后一程了。厚着脸皮的事情干了一次,搞得他自己都有些瞧不上自己,更何况,那孩子对他的怨恨没有一丝不对的地方,反而恨得公平,恨得坚定,哪怕是张思淼再怎么替自己辩解,他都明白,终究是自己做了错事,误了别人,错在自己。
“小杨,去帮我把王律师找来吧,我这身后事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坐在病床上冲自己最后一位秘书这般交代着,张思淼说出这话时,语气却显得轻松和平静。女秘书怜悯地看着这个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而张思淼只是看了眼病房外那颗大树上俨然已经长大,可以独立觅食的鸟儿,接着淡淡道,
“不过在此之前,去帮我联系平江市县政府,就说我要将整座山买下来,并重新修造公路,铺设绿地,发展经济,山上所有村民今后的生活由我负担,一直到整座山的生态恢复为止……”
——“至于这一切的归属人名字,就写……沈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