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里不通风,有点潮味,我走到长椅边:“给我挪个地方,让我坐会。”
陈拾忆晃晃,往里坐了坐。
我坐在他身边,扭头看着他,一副白净面孔,好像是知书达理的样子,我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只要他开口是学生腔,老子立马走人让他自生自灭!
“哪个学校毕业的?”
“省警官学院。”他的声音略有沙哑却转圜自如,有点像新闻联播里郎永淳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青涩也没有新人努力模仿的圆滑,只是显得有些无力。
“哪年参加工作?”
“前年毕业分配来的,去年实习期满后一直干交警。”小伙子肩膀上的一杠一星正好把昏暗的灯光反射到我的眼睛。
我调整个角度:“知道我是谁来干嘛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知道。你是领导,来处理我的。”
我暗道这小子挺不错啊,三句话说得干练,主要是还能认出我是领导,让我心情大好。“知道我来干嘛,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说说昨晚,呃,今天凌晨发生的事吧。”
我突然想到就是因为这臭小子犯浑,局长电话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害得我不能在家陪老婆,一时间有点走神。
陈拾忆好听的男中音把我从走神中拉了回来,凝神听下去,他没什么废话,果然和开会时桑大队汇报基本一致。本来还等着看罗生门,结果人家自己招了,弄得我大失所望。
听他讲完,我问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陈拾忆低着头:“人民警察。”
“知道法律对警察的要求吗?”
陈拾忆不吭声了。
话题起的有点沉重,像这样就聊不下去了,我只好换个角度继续问:“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门外的民警赶紧推门进来,我见旁边的陈拾忆除了声音高了点没有其他的异动,让那民警又出去了。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说出来听听!”
“领导,我是警察我知道,法律的要求虽然我背不出来条文可我心里也清楚,”陈拾忆抬起头挺直了腰杆:“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男人!”
扯什么呢,什么男人女人的,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我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
陈拾忆见我没有插话继续说:“人家一家三口按照信号等从斑马线过马路,那个渣土车就这么硬生生的撞了上去!两条人命啊!就这么一眨眼就没有了……人命是啥呀,不是咱们眼里的案件,不是判决能衡量的钱,是个啥呀?
“和和美美的三口人,一下子就剩个男的了,老婆没了,孩子没了……领导,你知道那孩子多大吗?”陈拾忆用手横着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还拿小包被裹着,就这么没了,啥都没了。
“男人没了是塌了天,女人没了是陷了地,孩子要是没了就是没了指望,没了指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个男的爬起来跪在老婆孩子变形的身子旁边,哭的声音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跪着,你知道驾驶员下车说了啥?
“他说你们过马路怎么不看车!不看车!领导,但凡是个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要是那个男的会怎么做?
“我干交警也有一年了,交通肇事罪最后判多久我知道,死两个人是三年起步七年封顶,两条命啊,七年!按咱们区的人均收入两条命顶多100万,孩子还会少些,要是农村户口可能更少!
“我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让他等待交警处理控制情绪别难过了?让他等着看驾驶员被刑拘顶多判七年?让他等着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付清的赔偿款?领导,你是我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