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魏云涛来找。每一回见,魏云涛都显得精神饱满。唐棠如往常一样不见踪影,留下来看着叫人难过的座位以及桌子上面横七竖八放着的书本和笔。风吹过来,翻开的课本“哗啦啦”地响,像是被人遗弃的婴孩儿,看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悲伤。梅雪瑶目不忍视了。
“唐棠刚出去了,要不然你等会儿再上来。有什么事你自己跟他说吧,话我怕我不能够原原本本地帮你带到。”
“我为什么就一定是上来找他?我找你不行吗?”魏云涛眼神清澈,一闪一闪的。梅雪瑶的谎撒的真不高明,自己与唐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魏云涛微笑着不去戳破。
“你找我?”
“嗯。”
梅雪瑶望着魏云涛不予置信。
“真的!你看你这是什么表情,跟看外星人似的。我真的上来找你的。”魏云涛言之凿凿,他深信他的谎言绝对比梅雪瑶刚才的高明许多,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上。
梅雪瑶成功上当——魏云涛意料之中:“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要我带话给安宁吗?”
魏云涛又笑了:“不是,只想问问你怎么又搬家了,仅此而已。”
梅雪瑶在心里面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只要不是关于唐棠的就怎么都好。为什么搬家?为什么搬家?上回搬家是因为唐棠,这回搬家又何尝不是因为唐棠呢!唐棠一天比一天冰冷地坐在梅雪瑶前面,这样看着唐棠,于梅雪瑶,是一种折磨。再这样下去,梅雪瑶早晚崩溃。梅雪瑶不想崩溃,于是梅雪瑶离开。眼睛里不再有唐棠存在,耳朵里不再有唐棠的声音,也不再想与唐棠有关的任何事情。所有这些,对梅雪瑶,都是一种痛。梅雪瑶决定远离这种痛苦,梅雪瑶不想让这种痛苦再继续下去。唐棠也在痛着,没有谁这么对梅雪瑶说过,可是梅雪瑶就是知道。面对梅雪瑶,唐棠每一天也在痛着,唐棠的痛一点儿不比梅雪瑶的少。自己的痛加上唐棠的痛,梅雪瑶无力承受了。梅雪瑶宁可欺骗自己相信唐棠是真的变了,变的陌生变的可怕。如果注定要两个人都得痛,那么梅雪瑶宁愿做那只作茧自缚的蚕。自己离开,至少让唐棠可以获得解脱。
“安宁,我又要搬了。”梅雪瑶如此同安宁告别。
安宁从书山题海里抽身出来,看看梅雪瑶,再看看正前方唐棠宽大的背:“非搬不可吗?有这个必要吗?再想想!”
安宁声音并不大,但是梅雪瑶仍然很明显地感觉到唐棠的身体颤了一下。这种感觉,梅雪瑶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虽然遥远,但却熟悉。梅雪瑶一颗心不由自主跟着也动了一下。对!以前,就是这种感觉…
离开,深情凝望唐棠厚实的背,“只要你过的比我好”,不是自己选择的离开吗,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的痛彻心扉!
“梅雪瑶,你果然守信,又搬过来了。”马晓霖道。
“说明梅雪瑶喜欢这里。”赵梦欢天喜地兴高采烈。
梅雪瑶浅笑:“说不上喜欢,也许,是有缘。”不是吗?每一回,总要在这里抚平伤口。如果不是有缘,那又会是什么呢?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逃不掉的。
“梅雪瑶,梅雪瑶——”魏云涛道。
“啊?”魏云涛一下儿把梅雪瑶从深深的回忆里面拔出来,确确实实把梅雪瑶吓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魏云涛笑道,“还记不记得刚才问你什么来着了?”
梅雪瑶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我总算知道安宁你俩在一起为什么老抬杠了。”
“敬请赐告。”
“因为你俩都是大嘴巴呀。”梅雪瑶一本正经,“不吵架才怪,祸从口出嘛!”
魏云涛马上抬起右手挡在嘴巴上,眼珠儿滴溜溜地左顾右盼,模样甚是滑稽。
梅雪瑶装不下去了,但仍使劲儿憋着,一张小脸儿憋的都显红了。再看魏云涛的滑稽,终于“扑哧”一下,笑场。
魏云涛依旧拿手挡口,咕咕哝哝道:“我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吗,憋死了快。”
“谁不让你开口说话来着,再说,你不觉得你已经在开口说话了吗?”梅雪瑶杏眉朝上一挑。
“梅雪瑶,想不到如今你也这么幽默,幽默起来还这么有趣。”魏云涛道,随后长叹一口气,“梅雪瑶,过去的事就别想太多了,唐棠包我身上了。你放心,一定还你一个囫囫囵囵的。”言罢,再一声长叹,从前的日子多么轻松,如今总有人在沉重地叹着气。好想再回到从前啊!
魏云涛又在窗子外面敲打着玻璃。梅雪瑶朝前面望了一眼,唐棠一如既往地不在,好在安宁这回在教室里头。
有了上回的教训,所以这次,梅雪瑶立于安宁身后面对魏云涛同时一个字儿不说,以免一个不留神又把自己给卖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安宁道,“找唐棠的吧,他不在。”
不好!梅雪瑶一颗心一下儿提溜起来。
“怎么跟梅雪瑶一个逻辑思维,谁规定的我就只能找他,找你们不行吗?”
果然!梅雪瑶悬着的一颗心落地。
“你…”安宁气噎。
梅雪瑶偷笑:“安宁,开场白务必留给魏云涛,这是我的经验。”
“不早说!”安宁道,“说吧,找我们什么事?”
“校方为欢迎新同学,今晚大礼堂放电影。以往传统不变,还是高年级同学也能去看,不过看不看纯粹看个人意愿罢了。两位要不要去,去的话我一定给你们占个好位子。”
“这都开学多长时间了,还新同学呢!可别恶心着我。”安宁听完,嗤之以鼻。“绝对不去!高一入学时也说欢迎新同学大礼堂放电影,以为会放院线大片呢,谁知道竟然拿《红星闪闪》这种老掉牙土掉渣的片子来糊弄。料想这次它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把《小兵张嘎》翻出来晒晒都有可能。所以高低不去,我可不想在一个地方连摔两次。”
“多谢好意,我也不想去。”梅雪瑶望着魏云涛,“要不然你找唐棠一块儿看吧。”
“意料之中。”不等魏云涛接,安宁直接抢道。“瑶瑶,太明智了!去年的片子你没去看所以你都不知道大礼堂里那个汗味儿有多重!哪儿是看电影呀,分明闻汗臭去了。还有人,你不知道,人山人海的。半截儿的时候我想出去都不行,我在里面拼命往外挤,挤了半天楞没挤出来,一直把我堵到散场。简直要多郁闷有多郁闷!我就纳了闷儿了,明明一个烂片子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抢着看。”安宁摇摇头,“希望今年情况能比去年好点儿,不过估计可能性不大。反正不去看就对了。”
“那真是太好了!唐棠说他也不看,刚好我本身就不喜欢看电影。难得今晚清闲,自上回聚餐到现在也没在一块儿呆过了,索性大家一起出去转转如何,别白白辜负了上天这份美意。唐棠刚才已经被我从球场拽回来了。”
“能聚聚当然好了,可是唐棠他要还是跟上次那么不正常的话不如不聚,也省的我们难堪。”安宁边说边挽上梅雪瑶的胳膊——这是她的习惯。
“放心好了,跟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他承诺要好好配合我们。你要还不放心等他来我再跟他强调一遍。”魏云涛道,“你不是也不想梅雪瑶他们两个一直这么别别扭扭的,如今创造个机会唐棠也许就好了呢。”
安宁挽梅雪瑶挽的更紧:“只要能保证瑶瑶不再被唐棠欺负,怎样都行。”
“放心,他欺负梅雪瑶我也不干呀。”魏云涛道,“唐棠如今以一敌咱俩,梅雪瑶绝对安全。”
“我好像每次都在进你的套。”梅雪瑶插言道。电影只是借口,看与不看效果都是一样。魏云涛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唐棠这样渐行渐远而无动于衷。梅雪瑶扭头看着安宁,“只要唐棠能变回来,怎样都行。”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梅雪瑶,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的什么我全知道。正经点儿说,我真是嫉妒唐棠这小子。”
梅雪瑶顿时如同紧绷的弦。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安宁大声道。
魏云涛笑了:“不必紧张,我们是男孩子,怎么可能像你们想的那么狭隘。我只会想法设法让自己比唐棠更加优秀,这些唐棠在初中的时候就知道,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如今他有事了,我还是义不容辞,不会袖手旁观,甚至趁火打劫。”魏云涛坦坦然将心底所藏掏出来与安宁和梅雪瑶分享,一点儿也不虚伪。魏云涛的目光如水,很宁静。
唐棠上身穿着件红色t恤,下身配一条发白的牛仔,再加上他那种男孩子少有的白,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梅雪瑶着迷地看着。也难怪那天停车棚看车的阿姨面对唐棠会说这个“女孩儿”怎么样怎么样了。这个插曲作为笑谈不知道被安宁拿出来晒过多少回。这会儿,连梅雪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面好好地看过唐棠了。
魏云涛对着唐棠上上下下打量着,魏云涛那种独一无二的夸张令唐棠浑身不自在,目光不由自主随着魏云涛的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看。
“怎么了,你眼睛坏了吗?”唐棠终于忍不住了。
“唐棠,真看不出来啊,一直都女扮男装,原来是位千金小姐嘛!出门之前换衣服,一换就是半天!”魏云涛彻底恢复了他的本色,油腔滑调的。
梅雪瑶清楚这是魏云涛一门心思想叫自己开心一点儿,于是配合了他,笑了一回。这一笑,立刻将唐棠一张脸笑成熟透了的苹果。
“你小子,什么时候都爱胡说八道,也不知道分分场合!明知道有女生在场还不自觉地冲冲汗味怎么行!再说刚才打球穿的那件衣服颜色也不好,黑色的,一不留神你们把我整丢了怎么办?的亏存了套换洗的在你这儿,刚好赶上应急了。”
唐棠的话令梅雪瑶再也笑不出来了。高二开学第一天,唐棠就是穿着那件黑色的t恤将自己彻底冰冷在梅雪瑶面前。如今,他这是在为自己着想吗?他是在担心那件t恤穿在身上自己看了会难过吗?离开后的这段时日,他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困境了吗?梅雪瑶凝望唐棠侧脸,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