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远忽然笑了,他望着她,轻道:“或许你说得对,我想报答鲁大哥的恩情,最后却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人既已死,做什么都无法报答了。”
这个孩子从认识他到现在,嘴里几乎没说过什么真话,她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愿去想这次他说的是假话。话语是可以骗人的,可是眼神不会骗人,虽然他提起鲁大哥的时候很淡漠,眼神却从没这么温和过。
可能日炎说得对,他心肠并不坏。
“为什么突然收手了?你心里知道震云子会杀你灭口,为什么还要忤逆他?”她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雷修远轻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黎非愣了会儿:“我不知道,就是问了。”
他偏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忤逆了。”
真是雷修远风格的狡猾回答,黎非摇了摇头,心里对他的芥蒂却开始渐渐消散了。
“你恨叶烨他们吗?”她低声问。
他被雷大人收养,不到一年又送去替叶烨死,从雷大人的立场来说,忠君报国,力保皇族血脉,大义上并没有错,可是从人情冷暖来说,实在是叫人寒心,简直就像是收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死一样。凭雷修远的天赋,其实不用被人收养,也可以过得非常好,任何仙家门派都会抢着要的。
他摇了摇头:“恨这种感情太强烈,往往因为投入的感情过多,而遭到了背叛,才会恨一个人。我没什么好恨的,高卢已灭,一切都已过去了。”
黎非不由默然,雷修远忽然又道:“我说了那么多,你知道了一切真相,得到的却只有烦恼与无望,你后悔吗?”
她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被蒙在鼓里总是不好的,至少我知道背后的人是震云子,知道他为了什么,我也不会总一成不变在书院里当个入门弟子吧。总有一天会变强,强到可以防备他,保护我的朋友们。”
雷修远淡道:“这次的事,想必书院方面稍稍推测一下便能猜到个八分了。为了不引起门派间内讧,必然选择压下去不提,不过一年内肯定会加强防备,震云子想再传信,或者自己进来,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一年后加入仙家门派才会开始危险?”
他未置可否,只漠然道:“你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都会有种如芒在背的痛苦,他未必动你,你却会杯弓蛇影。哪怕他可以找到别的妖怪炼制法宝,他也不会忘记你身上或许有只九尾狐。只要他活着,你就不会有安宁的那天。”
黎非咬唇不语,良久,她才低声道:“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百里唱月被灭口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呢?”她反问。
他沉默片刻:“想杀我,没那么容易的。”
还说她说话冠冕堂皇,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什么叫想杀他没那么容易,之前中魇术差点摔下悬崖,这次御剑又摔下来的人不晓得是哪个,要不是这里瘴气浓郁粘稠,他们三个早就摔成肉饼了,哪里还来的工夫在这里探讨真相。果然师父说的没错,只要是男人,别管他什么千奇百怪的性格,爱面子爱撑英雄都是通病。
“现在想这些太早,想了也无用,趁着一年时间好好修行。我会把一切告诉唱月,她向来聪明,叶烨也足智多谋,不会那么容易死的。”黎非道。
雷修远似是不想再说这些,他从怀中取出水囊与干粮,分了她一些:“吃完我出去找找有没有水。”
黎非正饿得发慌,当下一面吃一面说:“还是我去吧,我不怕这些瘴气。”
“是九尾狐的缘故吗?”雷修远冷不丁丢出一句话,炸得她跟方才纪桐周一样,开始连连咳嗽。
“你你你不要、不要乱说……”黎非咳得脖子都红了,“什么九尾狐!我要是有那么厉害的妖怪,我还在书院干嘛!”
他又轻轻“哦”了一声,一笑不语,黎非见着他的笑就讨厌,索性把剩下的干粮全塞嘴里,拍拍手出了山洞。
她一走,洞里的瘴气又开始压上来,像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水一般。雷修远眼尖,见着纪桐周手腕上好像套着一串微微发光的东西,好像是之前黎非一直戴在手上的珠子,是东阳真人送她的辟邪香珠吧?怪不得这小王爷可以轻轻松松睡到现在。
他走到纪桐周身边坐下,果然瘴气的压力顿时小了,不经意一瞥,却发现纪桐周睫毛微颤,明显是醒着的。他登时沉下脸,冷道:“既然醒了怎么还装睡?”
纪桐周慢慢睁开眼,神情像是有些不自在,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额上甚至出了薄薄一层汗,这诡异的神情倒让雷修远有些诧异。
过了好半天,纪桐周才低声道:“那个……我、我……方才好像喝了太多水……”
雷修远一下醒悟了:“你要解手是吧?就地好了,我扶着你。”
扶着他?就地?!纪桐周脖子也红了,颤声道:“别,不用!找个僻静的地方,你你你快回避!不许看!”
这小王爷平时嚣张跋扈的,居然会在奇怪的地方害羞,雷修远将他扶起来,四处看看,这洞后面好像还有一截,他索性将纪桐周背起,朝山洞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