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杀纪桐周?他不像黎非,他没有那么多纤细敏感的感情,对这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他的感情始终淡淡的。
可,终究还是有感情的。
尤其是纪桐周,尚未恢复记忆时,他是竞争对手,是玩伴,是看似疏远却又怪异得有些亲近的关系。他们始终没有真真正正地斗过一次法……想到这里,雷修远不禁苦笑,到了现在,再与纪桐周斗法,与恃强凌弱何异?就算他的身体还是太过年轻,远未恢复到当日的巅峰,黎非不在身边,力量也没有增幅,可对付一个修行弟子,与踩死蝼蚁并没什么区别。
这心底隐隐盼了六年的乐趣,也只能无疾而终了。
雷修远难得沉浸在回忆中出神,忽觉前方又有灵气波动,而且十分熟悉,他立即停下旋龟壳,却见广微真人足踏宝剑,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他的目光竟让雷修远有一丝不忍看的意味,他不由避让开这片目光。
广微真人此刻心底不啻于天翻地覆,对面的人脑侧生角,周身金光环绕,正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夜叉!而他的面容,服饰,竟与自己心爱的弟子雷修远一模一样!
他素来脑筋转得最快,一瞬间便明白了为何翠玄仙人对姜黎非如此执着多疑,为何雷修远孤身一人回到无月廷。夜叉?!他们竟真的是海外异民?!他竟收了一个夜叉做弟子,百般爱护,悉心教导六年?
广微真人只觉体内似有雷鸣电闪般,下一刻他忽然抛出腰间宝剑,白发器灵似烟雾般凝聚,执剑快若闪电地攻了过来。器灵的动作快,雷修远却总是比他更快,似是无比轻松地躲避着他的攻击。
广微真人见他身形忽隐忽现,变幻不可捉摸,更是惊骇不已——怪不得当年夜叉可以凭二人之力屠尽一整个仙家门派,器灵非人,行动间方可如此随意轻巧,夜叉却能比他们还要迅捷,还要恣意,快得连他也看不清。
广微真人长袖一振,漫天雷云将方圆十里笼罩起来,雷云好似一团漆黑而巨大的雪球,将这一方天地包裹其中,内里雷鸣阵阵,振聋发聩,密密麻麻的刺目雷光从四面八方震撼而落,旧与新震荡交合在一处,越演越烈,被困在雷云中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将再无可逃之地,这正是他的成名仙法九天玄雷大法。
雷修远在雷云中四处躲避,眼见再也无可躲之处,他周身忽然金光一亮,一把抓起与自己缠斗不休的器灵,将他挡在身前冲破了雷云,可怜的器灵为雷光劈得像块破抹布般,奄奄一息地落在广微真人脚边,他登时大惊急退。
冷不丁雷修远倏地落在自己面前,广微真人手执光剑,挥手便刺过去,谁知雷修远不躲不闪,硬生生吃了这一剑,光剑抵在他胸前,刺进半寸不到,却仿佛扎入了钢铁,再也无法前进。
雷云渐渐消散开,风起,云闪,方才喧嚣而激烈的声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广微真人手中的光剑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他定定看着雷修远。
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天纵奇才,刚硬不屈,他有生之年收过的最合意的弟子,盼望着他早日成长,盼望着他有所成就,他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可他忽然成了夜叉,头上长角,周身金光缭绕,目光冰冷。
为什么?他怎么会是夜叉?自己倾尽心力带出的,居然是中土仙家恨之入骨的仇人。
广微真人什么也说不出,他只有这样看着雷修远,甚至像个弱者般,在心底隐隐祈求这是一场梦。
他看着雷修远缓缓拱手,看着他躬身给自己行礼,再看着他慢慢跪下,从怀中取出那柄白虎尾,双手捧着送到自己面前。
“过刚易折,刚柔并济。”雷修远声音很淡,也很低,“多谢师父教导,弟子终生不忘。弟子不肖,请师父收回馈赠。”
广微仙人忽地老泪纵横,后方有金翅大鹏的灵气波动,应当是四掌门之一规元掌门带着神兽追来了,他要不顾一切将这弟子留下吗?和规元掌门一起,将他当做心腹大患,毫不留情地对付?
没有时间让他细想,广微真人狠狠收回白虎尾,退了数丈,厉声道:“走!”
这一去,或许是放虎归山,或许要为中土仙家再度种下噩梦的种子,可他此刻不能。他静静看着雷修远消失在视界外,白色的须发都被连绵不绝的泪水打湿了。养虎为患,他竟然在为一个穷凶极恶之辈泪流不止,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金翅大鹏清灵磅礴的气息停在自己身后,规元掌门飘渺的声音自大鹏背上传来:“广微,你放他走?”
广微真人反身跪下,低声道:“广微愿受责罚。”
规元掌门轻轻一叹:“罢了。”
追了这半日,这只夜叉的底细差不多也叫他摸透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似乎比五百年前那两只夜叉要逊色许多,凭他与金翅大鹏之力,应当可以拿下。
规元掌门手中拂尘缓缓一挥,数团黑色小光球疾射而出,迅捷无比,他整个人也如同仙鹤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足尖在黑色光球上一踏便是纵飞数里,踏了十几步,便见雷修远金色的身影在云层中微微一闪,规元掌门将拂尘丢出,它立即变得巨大无比,千万根柔软的毛膨胀开,似花朵般将那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