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周静静望着积满了白雪的墙头,枯萎干黄的藤蔓挣扎着从雪堆里冒出一些枝干。到了炎炎夏日,不再冰封雪埋,墙头上会坠下无数串沉甸甸的紫藤花,风里香气缠绵,伴随着蝉鸣阵阵,夜来潜入少年的梦中。
他似乎忆起了十分久远的一段彩色回忆,那时候,天应当是通透的蓝,草木是鲜艳跋扈的青翠,窗台下的花色泽斑斓,一切都明快而生机勃勃。
纪桐周收起脚下的麒麟骨,织缎的华贵靴子踩在厚厚的白雪中,好像有些不习惯,快要忘记怎么在雪地中蹒跚前行了。沿着围墙慢慢走了半圈,偶有路过的书院小弟子,白衣红裙,白衣红裤,个个稚嫩而眼神明亮,好奇又带着恭敬地打量着这位白发的仙人,却没有人敢上前聒噪。
他的脚步停在一扇小小的院门前,似是顿了片刻,缓缓抬手将门上的雪抹去一些,上面的刻字清晰地落入眼中:「麒麟之间」、「千香之间」、「静玄之间」。
推开院门,熟悉又陌生的三间大屋,院中白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了好几个身影,还是少年青涩的身段,白衣红裙的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身量刚刚开始拔高的几个男孩子在暗地里比谁长得高。
可是又一个恍惚,所有人影都消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里,物是,人非。
身后传来御剑破空的锐利声响,来人上前数步,毕恭毕敬地行礼:“师尊,已将午时。”
纪桐周转过身,望着面前容貌清秀姿态端庄的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依稀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四百年了,越国皇族终于又出了一个灵根深厚的孩子。四百年前因缘巧合,他未能被玄山子直接带入星正馆,这孩子比他要幸运得多。
纪桐周少见地露出一丝温颜,声音也较平日要柔和少许:“景梧,这是你第一次来雏凤书院吧?觉得如何?”
纪景梧一时摸不准师尊大人的心思,这位越国皇族的前辈素日不苟言笑,严厉冷酷非常,他实在是有些怕他。
思忖片刻,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弟子觉得书院甚好,虽然不如星正馆那般大气磅礴,然而风景秀致,氛围要轻松得多,在这里修行的话,应当能够交到一些知己好友吧?”
知己好友,纪桐周笑了,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最爱交朋友的年纪。
“当年为师便曾在此处修行。”他淡道,“也确实交了些知己好友。”
纪景梧好奇地注视他,像是不敢问,他怎么从未见过这位仙人有什么知己好友?
纪桐周背上斜挎的麒麟骨流星般疾射而出,白衣白发的仙人姿态潇洒地一跃而上,声音也再度冷酷下来:“所谓朋友,你终有一日会发现于修行一无是处,你当务之急是专心修行,早日弄清自己的修行心在何处,成日只知道玩耍,叫为师将来怎能放心仙去?”
纪景梧唯唯诺诺地称是,这孩子性子与自己当年差了太多,许是越国四百多年都那般繁荣昌盛,在自己的庇护下,开拓疆土到了极致,皇族的人丝毫不懂危机与紧迫,好容易有了个灵根者,心底的那根弦也始终松着,至今摸不透为何修行,与当年那个终日惶惶的自己不能比。
书院正中浮空岛上的正殿上方早已聚集了无数仙人,最后一位长寿的书院创立者左丘先生两日前阖目逝去,修行界叹声一片。
如今成名的仙人与各家长老,大多数都是当年从书院出来的,对这位仁厚的长者仙人几乎都心怀爱戴。仙人的寿命比凡人要长太多太多,可一日未成就大道,一日还是逃不脱生死轮回之关。
两百年前,修行界最长寿的桑华君逝去,他曾是众人心中第一位有希望成就大道的仙人,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一步。其后数年,书院创立者一个接一个地殒灭,最后终于轮到了左丘先生,将书院的继承者们安排好后,他在夜半人静之时,悄然仙逝。
新旧交替乃天之道,修行界亦如是,曾经的长老仙人们也是这样默然目送自己的长辈们仙去,如今轮到了他们这些新晋者,再以后,便是他们的后辈将修行大业持续下去。纵然成就大道者凤毛麟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依然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争取那点微小的希望。
正殿前放着一张千年水晶床,左丘先生的尸身安然躺在其上,被安排好的九位书院继承者围在他周围,躬身行礼,浮空岛上方千万仙人齐齐默然行礼,礼毕,天来之火顷刻间吞噬了左丘先生的身体,虽说修行者身体不归尘土,但左丘先生为书院倾尽毕生心血,在书院内焚化,想必也是他的心愿。
鲜红的火焰渐渐熄灭,水晶床上的尸体也化作了最细小的微尘,再也看不见。仙人们依次落下云头,向新的九位书院继承者行礼招呼。纪桐周领着纪景梧疾飞向前,一旁的仙人们一见是他,立即敬畏地纷纷避让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