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周推开窗,见纪景梧在积雪的庭院中跟两个小婢女手舞足蹈不知说着什么,逗得那俩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越国皇族竟会生出这么个天生女人缘奇好的小子,简直奇迹。
似是发觉师尊在看自己,纪景梧立即乖觉地缩着脖子凑过来,纪桐周今日心情低落,无心斥责他,只问道:“你喜欢她们?”
纪景梧愣了一下:“师尊说的,是哪种喜欢?”
“星正馆你那许多师姐师妹,上回无月廷的师妹,现在是王府的婢女,你喜欢谁?”纪桐周对这孩子的内心有些好奇。
纪景梧想不到一向只会督促自己修行再修行的师父竟是要跟自己谈心的势头,他也不知是惊是喜,摸着脑袋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欢跟她们说话,总觉得这样才能放松快活。”
“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喜欢谁。”纪桐周少见地露出一丝笑意,“我问你,你为了什么修行?想坐拥天下美人?”
纪景梧连忙摇头,支吾道:“为了变厉害?保护越国?”
看样子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和当年的他一样。
纪桐周淡道:“为师当年也和你差不多,生活安逸,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不知紧迫。四百年前,越国险些遭遇覆灭之灾,才成就了今日的我。是不是也要给你来一次灾祸,你才能警醒?”
纪景梧脸色登时变了,可转瞬又变得释然,小声道:“有师尊你在……”
是啊,有他在,所以他无忧无虑,当年玄山子的心思,他此刻也终于能摸透一些。
“为师很少和你说过去的事,皆因你还小。”纪桐周望着他,“但如今你已十二岁,该懂些事了,再大一些便更难塑造,首要紧的便是知道自己为何修行,了解修行心。我问你,倘若越国被灭,你却毫无力量,你怕不怕?”
纪景梧脸色又变了,默默点头:“……怕。”
纪桐周颔首:“我不可能庇护你们一辈子,世上意想不到的意外太多,两百年前我亦是险些殒命,那时想要趁虚而入的人何其多,只是你未曾经历,翻阅库中记载,兴许你便会明白。”
纪景梧低声答了个是,纪桐周又细细讲述了一些当年的险事,说得他脸色发白,到了晚间,管事又送来一些古旧的记载,全是四百年前史官所记的过往,隔日再见纪景梧,这孩子明显一夜没睡好,神色比先前要凝重许多。
当朝的越国皇帝一早便赶来英王府请安,纪景梧一见着父皇,立即问道:“父皇,这些记载都是真的吗?”
他举着一本史官记载的书,问得十分认真,看样子这孩子心底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父皇。
越国皇帝神情严肃,点头道:“不错,你早就该好好看看这些,莫要以为这世间一切都那么唾手可得。我越国能有今日,玄华先生付出何等心力,你能拜他为师,实在是三生有幸。”
纪景梧终于彻底信了,一个人躲在屋里不知想什么,越国皇帝苦笑着拜在纪桐周面前,轻道:“玄华先生,景梧这孩子顽劣异常,还请先生狠狠管教才是。”
纪桐周淡道:“我管教太狠,这孩子便要丢掉半条命,甚至性情大变,你可舍得?”
越国皇帝道:“那也好过不成才,浪费好天赋。”
纪桐周笑了笑,他已将恐惧的种子种在了纪景梧心中,能生长成什么样,不是他能预料的。
他唤来管事:“去把景梧叫来,我要带他去一趟东海。”
东海有凶兽,名为蜃,令人所见心中最所欲与最恐惧之事,此去兴许不仅仅是给纪景梧的试炼,更是对他自己的一次试探。被昭敏所赠之物撩起的涟漪,他终要将它们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