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贾敏起来,梳洗罢,往介寿堂请安毕,才携着林海一道回贾府。到了贾母的院子,雅雀无声,丫头们都不敢嬉戏说笑,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见姑太太、姑老爷来了,迎上来请安也是轻声细语的,倒闹得不像是过年时候的热闹。贾敏眉间一蹙,想来老太太今日不大高兴,林海倒不注意这个,进屋后,与贾母请了安问了好,便随陪着进内院的贾赦到外头饮宴去了。
贾母见林海出去了,屋里头只剩贾氏母女二人,贾母敛了脸上的慈和笑容,露出深深的疲倦和愤怒,长叹道:“果真人老了便无用。瞧你大哥大嫂,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京里竟是没有我这老婆子的立锥之地了。”贾敏一惊,劝慰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儿?让我们这做人儿女的羞死了!大哥大嫂一向孝顺,外头的人都赞誉有加呢!”
“孝顺?”贾母从鼻子里哼出这两个字,忿忿道:“你是不知道你大哥做的那些荒唐事?降了祖传的爵位,给祖宗脸上都蒙羞了,哪里称得上孝顺?早知道,就该让你二哥袭爵,好歹能保住祖宗基业!”这话说的可是重了,若是传了出去,贾家的爵位也保不住了!无德不孝之人如何能担得起朝廷的俸禄与爵位?
贾敏大惊失色,跪倒在贾母膝前,流泪道:“母亲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儿!大哥是朝廷正经册封的一等将军,皇上首肯的……”母亲如此说,不是说朝廷有眼无珠,封了一个不孝子爵位么?对朝廷有了怨怼之心,那贾府还有活路吗?贾母也自知失言,到底是这些日子让贾赦和邢夫人步步紧逼,失了分寸,遂掩口不提,只是长吁短叹。
贾敏才松了一口气,细细劝慰起来:“到底是嫡亲的儿子,母亲何必怨到这个份上?”贾母扶起贾敏,让她坐到榻上,悲声道:“我的儿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父母偏心是常有的事儿,五根指头还有长短呢?贾赦虽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当时生他时吃了多少磨难,受了多少苦楚,才盼来这么一丁点骨血,她如何不爱?
只是当时上头有婆婆、太婆婆两重婆婆在,哪里能让她自专,儿子刚生下来,满月便抱到太婆婆身边去养了,平日里虽也能见,但到底不够亲热,府里当时还有别的妯娌在,眼热代善的爵位,不知给她下了多少绊子,又要在婆婆眼皮子底下管家,丈夫又在外头征战,全靠她自己苦熬着,儿子虽然宝贝,但也顾不上。渐渐地,贾赦大了些,她又父代母职,一味严厉地逼他读书写字,本就不甚亲热的母子关系便更疏离了。
后来有了小儿子,日子便好过起来,丈夫回来了,又立了战功,府中安静许多,她也有了主心骨,便一味认为是小儿子带来了福气,不免更疼一些。落在贾赦的眼里,小孩儿心中便存了一段偏见,怎么也拗不过来。小儿子聪明伶俐,善读书,老国公和国公爷都很是欢喜,比起不好诗书、专爱舞刀弄棒又养不贴心的大儿子,她自然是更偏爱小儿了。久而久之,母子便更不像母子了,今次降爵,贾母更是对贾赦怨了三分,平日里也常给他没脸,母子间的心结便更深了。
年前陛下封笔,贾赦得了陛下赏赐的一方“福”字,往年都不曾得的,只有从前贾代善在世时,有过此种殊荣,贾赦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这意味着贾家的这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复爵是不大可能的,但皇帝心中还是惦记着贾家,只要皇帝不厌弃,贾家还是照样荣华富贵,说不得哪一日说复爵便复爵了呢。贾赦便更自得起来,对上贾母也没有了过去的理亏和心虚情态,又兼着对王氏厌到了十分,便理直气壮地提起让邢夫人重理家务的事。
贾母很是不悦,虎着脸道:“你媳妇从前理家闹过多大的笑话,你也敢叫她出来。帝都的勋爵夫人们,记性可好着呢?”邢夫人羞得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这老太太说话也忒刻薄了罢,当她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幸好小辈们都叫贾赦打发了出去,不然她只好回去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