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的枝条光秃秃的,花苞倒是已经生出来了,看这季节,已是春日。燕老先生依然穿着厚实的衣物,看看书籍,写写字画。
梨花逐渐绽放。
忽有一日,他在窗边看到了一个药瓶。
药粉没有少,但是瓶塞被人拔开过。
燕老先生收起药瓶,看了看天色,走到梨树下摆开棋盘,又给棋盘对面放了一盏茶。
“正值梨花盛放,何不来手谈一局?”
院中依旧空空落落,燕老先生也不急躁,慢条斯理地打着棋谱。
直到茶盏变冷,才有一个人影从门口进来。
岳棠抬头望去,来人容貌陌生,眼神却有几分熟悉。
想来是用了法术遮掩真实面目。
不知为何,岳棠总是想起当年的枭剑客,是从院墙那里跳下来。
这么多年,枭也有所改变。
“……前来上香的香客,远远见到一树梨花,走过来看景,扰了老丈的清净。”
岳棠出神地想,枭的声音也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语气生硬,少言寡语的人。
应该客套或者编几句瞎话的时候,他也能做到,只是神情疲倦,眸中神光有些涣散。
岳棠悚然一惊,这哪儿是重伤,这怕不是寿数将尽。
岳棠是按照自己的修行速度来推测枭的。
他以为燕老先生遇到的枭,应该已经是元婴期修士了。
可是如今看来,枭还是金丹期。
突破无望这件事,并不是从元婴期的时候开始,而是从剑魂凝结的那一刻,也就是金丹期就有了这样的隐患。
如果没有机缘,可能就会死在金丹期的三百寿数上了。
不,巫锦城前世连元婴期的六百寿限都没有,金丹期恐怕也没有机会到三百岁。
难道枭的大限就在近日?
岳棠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瞧他关心则乱,完全忘记了这是“过去”的事。
枭不会死在这里,枭还能再活一百多年呢。
这只是一道坎,不是枭的死劫。
这时燕老先生与枭已经坐在树下对弈了。
岳棠完全错过了他们的对话,不过想也知道,一个伪装香客,虽然用不了药物,但是仍然愿意感念这份情义,前来相见;一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加上对这个躲藏在寺庙里的修士很好奇,就找了个由头相邀。
是的,燕老先生绝对发现了枭的真实身份。
——那处厢房破成这样,都能继续藏着,寺庙里肯定也没丢过吃食,这不是修士,也是精怪。
岳棠再次觉得燕老先生实在胆大。
万一是吃人的精怪呢?
好吧,这么长时间,寺庙里的僧人香客都好端端的,没有人遇到怪事,更没有人忽然生病,哪怕是精怪,也是不吃人不吸人阳气的。
这是燕老先生与枭的第一次碰面。
接下来每日午后,这位自称香客的不速之客都会前来拜访。
他们很少交谈,只是下棋。
岳棠感觉得到,燕老先生正在通过棋盘慢慢了解枭。
第十八日。
这日的对局,格外惨烈。
燕老先生前些天都是收着下棋的,今天终于展露了他真正的实力。
岳棠都不忍心看棋盘,从头到尾,枭的棋路都被牵着走。
其实枭的棋艺没有那么差,比胡修士强多了,只是跟燕老先生一比,相差太远。
岳棠把注意力放在枭的手上,赫然发现,他试图在面前的人身上寻找枭的影子,其实最像的终究是那只手。
剑修的手已经没有当年练武形成的厚茧,可是落子的动作,仍然像当年手握佩剑决心弑君那般稳定坚决。
他的棋路,锋芒毕露,杀伐之意浓厚。
只是深陷重围,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黑子连成的势在燕老先生的纵容下慢慢成形,又在猝不及防之间,腹背受敌,势绝气断,垂死挣扎。
到了中盘末尾,黑棋已经七零八落,无可挽回。
枭怔怔地看着棋盘。
他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是一盘棋,眼前所见的不是黑子落败,而是自己的终局。
“小友,不如你我交换棋子,再续此局?”
“……”
枭猛然抬头。
下成这样还能力挽狂澜?
岳棠也不信,因为这个黑棋给他,他都救不过来。
然而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燕老先生真的就是一个比后世岳棠更厉害的大国手,如果说此前棋路,是脱然高蹈,制敌于先,其后就是无中生有,一气贯通,把那散落在棋盘的各处棋子连在了一起。
岳棠看到枭眸中涣散的神光有了一瞬间的凝注。
他感觉枭的气息正在发生变化。
“人们时常感觉自己走入绝境,其实不然,只因身在局中,受其枷锁。”
燕老先生轻笑一声,又把棋盘恢复成了交换之前的中盘模样。
“小友可要试试,换个办法破局?”
枭一言不发地再次换过棋子,低头思索。
燕老先生按住了盛子的棋篓,笑道:“这局是老夫取巧,诱导了你的应对,所以你的反击也在我的预料之中。纵然棋子互换,我亦可用事先落下的伏子……小友,在他人只手遮天,布下的局里苦思破局之法,何其艰辛,你该如此才是。”
燕老先生随手一掀,棋盘与棋子哗啦啦落在了桌面上。
枭:“……”
岳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