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
“比王爷小七岁。他十九的时候,已经娶媳妇了,你也快了。”太妃说了一句,余光在虞韶脸上一扫,便笑了一下,“看你,真是个小孩子,一说这个就不自在了。男大当娶,我都替你记着呢,府里生得好的丫头也有不少,回头好生给你挑一个,叫你们王爷做主,给你早点成家,也好安心打仗。”
这回虞韶没有吱声,那张年轻的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嘴唇抿得紧紧的,睫毛一垂,密密匝匝的,把眸子里的光都遮挡了。良久,才说道:“娘娘保重身子。”然后一转身,靴子踩得通通的,径直往阁子外头走了。走在那七叶树下,仰头看了看天,手背在脸上一抹,也不知道是在擦汗,还是拭泪,最后把头一低,急急地走了。
太妃把剪子重重地往小几上一放,哼了一声,说道:“你看看,我也是关心他,就把他委屈成那样。”
汀芷把花盆挪开,斟了一盏清茶,递到太妃手上,笑着说道:“娘娘消消气。他还小呢。”顿了一顿,又说道:“他这两年脾气倒比小时候沉稳了。那时候真是,笨嘴拙舌的,性子又野。就爱和王爷玩,人家不理他,他偏整天巴巴地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把王爷烦得呀……”
提起良王,太妃脸上才带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闻言点头道:“沅儿小时候,真是个聪明孩子,又是世子,虽然整天板着个脸,骄傲地跟公鸡似的,但是王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疼爱他的。”
“正是的。”汀芷道,“这两年王爷虽然看着笑模笑样,年纪轻轻的袭了王位,心里的事得多少呢?也就和小虞能说上几句。所以你也别太苛责小虞了。你忘了吗?当年他还是为着王爷书没读好,挨了罚,才在你手腕上咬了一口,后来为这事,又被老王爷抽了几百个鞭子。他呀,自小就是个实心眼,满脑子只有王爷一个——你还怕什么呢?”
太妃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那个齿痕,越是摩挲,心头的气越盛,汀芷那番开解的话,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虞韶方才那沉默的反抗,也是可恶至极。遂飞快地把袖子一扯,遮住了那齿痕,冷声说道:“他就是个野人!杂种!”
汀芷眉头一蹙,不再说话了。
虞韶这一路,走得飞快,从后苑到延润堂,倏忽即至。待那一座洪丽的殿宇猛然闯入眼帘,黄色的琉璃瓦折射着日头灿灿的光,把眼睛刺痛,他才蓦地停住了步子,脑子里嗡嗡的声音退去了。五内俱崩,茫然四顾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但是延润堂的后殿,却是全然地不想踏进去。于是慢慢地往后退着,一折身,又走出去了。
才沿着朱墙走了几步,听见墙内有喁喁的说话声,虞韶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一脚踏进角门里去,见那一排菉顶房的围廊上,摆了一张八仙桌,寄柔正弯了腰,往一个洒金川扇的扇面上画画,茂哥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啃得“咔哧咔哧”,忽然把小手在扇面上一点,大声说道:“这儿还要一只小鸭。”
虞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背后探着脖子看了一眼,见她画的一个绿茵茵的葡萄藤架,下面一群黄毛鸡崽抢着吃米。画到半途,被茂哥忽然推了一下,毛笔架子“哗”的倒了,茂哥沾了一手的墨汁,回过头来,眨着大眼睛把虞韶一望,正要把手指头塞进嘴里,被寄柔及时拦住了,“去洗手吧。”
茂哥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跑进房里去了。
寄柔这才把笔架子扶起来,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王爷不在。”
虞韶那一双琉璃般眸子,一直追着寄柔,不答反问道:“我在金陵织锦坊说要去徐府求娶你,你说我害死了你父母,有血海深仇,所以不能嫁给我。”
寄柔想了一想,坦然点头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
“公子和你没有血海深仇吗?”
“也有。”
“那为什么……”他执着地追问了一句,话只说了半截,眼泪已经迅速地聚集起来,忙用手擦了,一张脸上全是痛苦。
寄柔把狼毫在笔洗里涮了一涮,墨汁渐渐地洇染开,丝丝絮絮地,牵扯不休。她眼睛瞧着扇面,微笑着说道:“因为他是王爷,你不是啊。”说完,在扇面上随手一勾,勾出一只小鸭的雏形,在换笔的时候,她抬头一看,见身侧已经空无一人,虞韶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这一回,他折返了延润堂,走进殿内,见陆宗沅拿起王印,正要往调兵令上拓去,见虞韶风风火火地进来,他把印一放,在虞韶脸上一瞧,心下明白了几分,却不点破,只和声问道:“刚从太妃那里请安回来?”
“是。”虞韶呼吸渐缓,停了一瞬,才说道:“公子,我要是这回打胜仗回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