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天后,天气骤然放晴,在宽阔之地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边际的白,整个世界就好似披上了一层耀眼的白衣。
纯静、纯白、纯美!
张全和壮子于三天前已经回到了商州县,一回来,已经被冷怀瑾紧急召进了冷家果园。
小阁楼的外厅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有长麻绳、匕首,火折子、打火石以及形状古怪的铲子之类的东西。
萧一立在冷怀瑾的身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
张全和壮子首先看见萧一,两人互望了一眼,皆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萧一平日里是不露面的,他一旦露面,不是紧要关头,便是出了大事了。
“看看这些东西,见过么?”冷怀瑾眼神一动,下巴微微扬了一下,示意两人观察一下地上的东西。
那些常见之物自然是认得的,张全早前也走南闯北的,见识过一些稀奇之物,不禁蹲下身子研究了起来,待发现那铲子的特别之处时,他脸色骤然一白,震惊的望向冷怀瑾:“小姐这是要下地?”
这事,他虽没做过,却是听人说过,北边一些被迫无奈的流民,为了讨生活,一些不怕死、身手又好的男人便会自发组建起来,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
若说那些流民是为了讨生活,而冷怀瑾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的冷家,虽算不上是腰缠万贯,但至少也算得上是一门富户了,哪里用得着去做这种事?
“啥是‘下地’?”壮子有些不懂,但看张全那神色,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故也警惕了几分!
冷怀瑾一看张全那模样,便知道他也懂得几分,便笑道:“便是去掏地下的东西!”
她原本的意思,便是去掏一样东西,故也不能和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去比较,不是?
“小姐,您怎么能让咱们去做这种事?这要遭雷劈的!”壮子是个迷信的,小时候跟她奶学的多,因此,骨子里传统的很,还没了解冷怀瑾到底要做什么,他已是后背发麻起来。
张全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壮子正要辨解,却闻冷怀瑾低笑了起来,扬了扬手,示意两人都停下来。
“壮子,大坑村的后山你也算熟悉,明儿个一早,你便负责看好后山入口,若有可疑的人出入,发个信号,其余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她原本也就打得这个主意,壮子的模样憨厚,看起来与村民无异,因此,若是运气不好,碰着赫连城也是同一日动手,壮子的模样正好打了掩护。
四人总算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张全将东西一并收拾好,冷怀瑾便差了他和萧一两人一并将里头的地形图研究了一遍。
按图纸来看,里头的设计异常的复杂,每隔一个地方,便会有一些红色标记,依冷怀瑾的分析,八成是机关之类的东西,便另画了两张,十分慎重的做好了记号。
“小姐,您到底要找什么东西,我和萧一下去便可,您在上头等我们就好!”张全和萧一倒是想到了一块,两人越是听冷怀瑾的说话,便越是觉得她这是打算亲自下去。
那地方,机关重重,莫说是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个绝顶的高手,也不一定能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
因此,他本能的想要维护冷怀瑾。
“不必,这图纸我已经研究了有一段时日,避开走,应该是没问题的!”她扬唇一笑,眼中却是坚定异常,起身,将图纸收好,又将辅图发到张全和萧一的手里。
正在这时,珠帘子一阵响动,肖梅姑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怀瑾,吃饭了!”
冷怀瑾‘哎’了一声,向两人使了个眼色,便先行随母亲下了阁楼。
冷昌修已经在饭厅里等着了,见冷怀瑾下来,便顺口说道:“明儿个该是祭灶王的日子了,我想着,要不要回大坑村去烧柱香,毕竟是冷家的人!”
冷怀瑾抿了唇暗暗的笑了起来,想必今儿个这么早用膳,便是为了提这事吧?
看肖梅姑的脸色,爹爹应该也是与她商量好的,眼下就怕自己不同意了。
夫妻两人的思想都极为传统,觉得在大坑村里过了三十年,对那地方却也是有念想的,就算如今不在那里住了,但毕竟是冷家的根啊。
“这有何不可?明儿个一早,咱们都回去看看呗!”冷怀瑾拉了母亲的手,顺势坐下来吃饭,这事却也是正中了她的下怀,她正愁明儿个拿什么借口消失一日,若是去了大坑村,父母定是要在那里过夜的。
她完全可以找个借口,说是回果园,到时候即使是出来晚了,便也不怕他们担忧了。
想到这里,她抿了唇,眯着双眼,看向肖梅姑,啧啧道:“今日的菜可真好吃!”
冷昌修见他一副欣然的模样,却也是放了心,便与肖梅姑一同夹了些菜到她的碗里,宠溺道:“爱吃,就多吃一些!”
次日一早天色朦朦亮,冷家果园便忙开了。
冷昌修将前一日买好的礼品一一在马车上摆放好,又带了些祭祀用的东西,再回头交待了一番果园今日要做的工作,这才启程。
原本回冷家祭灶神,是不需要带人手去的,却是不知为何,冷怀瑾今儿个却是叫了好些人,不仅如此,连越楠和壮子也一同坐上了马车,如此一来,便分了两辆马车,先后而行。
这雪刚停不久,路面上显得有些打滑,马车并不敢行得快,因此,到达大坑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
不少人家的屋顶上已经冒起了青烟,想必已经在烧香了。
来到冷家的院子门前,看着这已有好些时日不曾来过的熟悉地方,冷昌修心中是感概万分,想到当初的那些事,以及和沈氏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他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隔亥的,便毕竟是自己的亲娘,真要放任不管,他也做不到。
这般想着,手掌已经推开了院子的门,原本以为冷家的人定也在忙着送灶神,却不想,竟是一片的冷清。
大房和二房的房门紧闭,沈氏独自坐在门前剥着晒干的玉米,神色落没,衣着破烂。
冷昌修只觉得喉头一阵哽瑟,脚步不禁加快了一些,上前喊了一声:“娘!”
沈氏抬头一瞧,竟是冷昌修回来了,她忙揉了揉双眼,‘腾’的一声便扑了过去,抓住冷昌修的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这才肯定道:“三啊,你真的回来了……”
说罢,眼眶一红,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
肖梅姑看这院子里的情形,不禁疑惑的问道:“娘,大嫂和二嫂呢?”
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沈氏的眼泪掉得更欢了,叹了口气道:“别提那两人了,都是没良心的!”
说到这里,冷怀瑾已经推开了大房和二房的房门,却瞧见里头空空如也,似乎能搬的东西全都给搬走了。
沈氏继续说道:“自打上回商州回来,家里便闹开了,老二媳妇带了三个孩子回了娘家,老大媳妇怨恨我没帮着逸林找媳妇,便骗了我的银子,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到如今,人也找不着,眼下,只剩下我这个老太婆,我原本想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便这么死了算了……”
沈氏越说越气,干脆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冷昌修和肖梅姑两人听着,心里都是一阵酸涩,不管怎么说,沈氏仍旧是他们的亲娘,就算以前有什么过节,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不忍的。
“大嫂怎么能这样做?”肖梅姑忙将婆婆扶了起来,在旁边的小木凳上坐下来,想到当初冷怀瑾可是给了沈氏十两银子。
说起来,够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吃用五年。
若是大房和二房节省着用,这十两银子也不至于让他们挨饿受冻啊。
“如今你大哥、二哥不在了,他们哪里还肯听我老婆子的,隔三差五便跟我耍脾气,欺负我老婆子,待到你二嫂走了之后,老大媳妇许是心里不痛快,便逼着我把银子都拿了出来,狠心的拉着两孩子走了!”
沈氏说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始终是不成家的。
大概在冷昌盛和冷昌达入狱之后,大房和二房的媳妇便盘算好了,若是在三房的身上拿不到好处,便不肯再呆下去了。
因此,她们那会儿才会情急的逼着沈氏去状告三房。
冷怀瑾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心里却想着,李氏倒还有胆子走,李家的那间小小的药铺子也就别想开下去了,眼中一冷,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几人将沈氏扶进了屋子,赵楠帮着肖梅姑将屋子收拾了一番,又烧了火将带来的好菜好饭热了热,伺候着沈氏吃了餐饱饭,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到厨房里烧了香,将糖块摆放好,让冷昌修进去拜过,简简单单的便也算是完成了。
吃过饭,肖梅姑在三房的屋子里做清洁,冷昌修收拾着早前的旧东西,冷怀瑾便催了赵楠和壮子回去瞧瞧。
“小姐,我们家里有什么好瞧的?”赵楠嘟着嘴,并不是说不想回家里,却是觉得父亲不在了,回到家里也是徒增伤感,如今,她单身一人,又有什么脸面回去?
冷怀瑾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一手扯过壮子的袖口,恨铁不成钢道:“壮子,你陪赵楠回去瞧瞧,给赵屠夫上柱香,待会儿让赵楠也陪你给奶奶上柱香!”
说罢,眼角一挑,给壮子使了个眼色。
壮子呐呐的看着她,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故又转头看向赵楠,却见赵楠脸色微红,低着头,咬着嘴唇,也不再吭声了。
“小姐,这……这不太好吧?”壮子挠了挠头,却仍旧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按理说,赵家的香,哪有让他去上的道理,再说了,也不知道人家赵楠什么意思,正在他想不通透之际,肖梅姑却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点了点他那不灵透的头脑,道:“傻小子,你怎的就不为自己想想呢,赵楠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欺负了人家!”
这么一说,冷昌修才反应过来,看了看两个年轻人红着脸的模样,不禁埋头低笑了起来。
看来,果园里不久又有好事了。
“小姐……”赵楠虽说性子泼辣,但终究还是个姑娘家,被一屋子人这么议论着,脸上早就烧了起来,一跺脚,便握着小腰跑了出去。
壮子在肖梅姑的提点下似乎明白了过来,却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眸子羞涩的看着赵楠跑出去的身影,却又不好意思追上去,只得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手上却被冷怀瑾塞了一篮子东西。
“壮子,这里头有些上香的东西,你拿去给你奶和赵楠的父亲上个香,再有一些小点心,一会儿你拿去哄哄赵楠,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别扭着,姑娘家总是面皮薄的,你不主动些,这媳妇可就跑了啊……”冷怀瑾笑着推了他一把。
壮子这才‘哎’了一声,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肖梅姑和冷昌修相视一笑,原本因为大房和二房窝下来的气,此时似乎消散了不少。
冷昌修想了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向肖梅姑走了过去,脸上透着几分尴尬,道:“梅姑,如今娘一人在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肖梅姑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方才也想过将沈氏接到果园去,但怕就怕沈氏死性不改,闹得一家人鸡犬不宁,再说了聂氏和李氏也随时有回来的可能性,若是他们借着沈氏的名,再往果园里一挤……
那这后果就有些严重了。
以聂氏和李氏的性子,定不会省心。
想到这里,肖梅姑的脸上微微有些为难,她别开眼,咬着下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爹,这事好办,过两天,我得了空便去看县太爷说说情,将大伯和二伯的刑减了,过些日子把他们放出来,如此,奶就不怕无依无靠了!”
冷怀瑾站了起来,嘴角带笑的看着冷昌修。
自打进冷家的门,知道聂氏和李氏都相继走了之后,她便想到冷昌修会冒出这种想法,因此,脑子里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计策。
肖梅姑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真真是鬼机灵,压根没给冷昌修把话说出来的机会。
既然冷怀瑾都将这事给保证下来了,冷昌修也无话可说,只得呐呐的应了声“好”,便又转身忙开了。
冷昌盛和冷昌达如今对他们已经没有了要挟,开了年,爹爹中举之后,三房便会举家迁往京城,她连地都买好了,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因此,即使冷昌盛两兄弟回来,却是连他们的照面打不上的。
呯……的一声,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只见沈氏那圆滚滚的身子一个重心不稳摔进了屋里的地面上,张全跟在她的身后,面色不太好。
“主子,这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张全指着那摔得四脚朝天的沈氏,十分警惕看向冷怀瑾,只觉得这老婆子实在可恶,早前那般对待三房,如此又眼巴巴的想着要贴着三房。
沈氏却是没来得及喊痛,便一咕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跑上前便抓着冷昌修的手道:“三啊,你可不能将娘一个人丢这里!”
想来,方才的话,她是全部听了进去了。
冷昌修为难的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他也舍不得眼下妻贤女孝的日子,沈氏一旦去了果园,定又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想想那样的日子,他便是一阵头疼。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沈氏便一把甩开了冷昌修,气青了脸,指着他便喝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眼下有出息了,连娘都不认了,如今我老婆子无依无靠的,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便作势要准着柱子撞过去。
“奶,这事你可要想想清楚,上一回县太爷已经叛你跟了大伯和二伯,你或是自尽死了,这责任也该是由大伯和二伯担着,他们原本十年就放出来了,眼下,加上个不孝之罪,只怕又要再加十年了!”冷怀瑾的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丝笑意,云淡风清的踱至沈氏的身边,上下打量着沈氏,顿了顿,又接着道:“爹爹,奶若是这么去了,咱位连银子都省了,下回就不必再来送钱了,看来,奶还是为咱们着想的啊!”
这话说完,连张全都憋着笑别过头去,肖梅姑亦赞成的点了点头。
冷昌修心里也是越发的清明起来,知道沈氏跟着他们是不妥的,待将来,老大和老二出来,定又会拿沈氏闹事的。
他可不想再被人状告一回。
说罢,冷怀瑾已是悄然转身,回头冲父母道了声:“冷记还有些事要处理,今儿个我便不留下了,赵楠在,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找她去办吧!”
肖梅姑点了点头,想到这农家大院的也确实是简陋,如今的三房住惯了好床好被,自然不习惯再回到这里了,因此,也没有阻拦,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便让张全陪着冷怀瑾一块出了大坑村。
刚出了大坑村,张全便将马车调了个方向。
萧一从暗处走了出来,抱拳道:“主子,一切准备妥当!”
壮子也及时抽身回来,跳上马车,几人各自交换了眼色,提好工具,将马车藏在一个隐蔽处,纷纷朝着那条早已在图纸上勾画出来的小道走去。
到了后山,阴寒的气氛更甚,由于要进山,几人身上的厚重衣裳都留在了马车上,此时的冷怀瑾已经冻得面色青白,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