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权起怒目直视着赫惊鸿,似乎有些看不透这个儿子了,窝在这偏僻贫困的岭南已经数十年了,这十年里,他们没有一刻是忘记先帝驾崩时的耻辱,忘记元庆帝赫权宗所带给他们的一切伤害和折磨。
卸下羽翼并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为的只是积累实力,待到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这一点,他们父子的想法在十多年来,从来都是不谋而合。
而赫惊鸿也甘愿为了大事而做出一切牺牲。
想到这里,赫权起微微动容,看着儿子冷漠却坚决的侧脸,往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缓了一些:“惊鸿,只有娶了德馨郡主,咱们才能消除赫权宗心中的疑心,如若不然,这只老狐狸迟早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德馨郡主原本是定北王赫权烨的掌上明珠,却是在当年的夺帝之争中,赫权烨因涉及谋反,而被密秘杀害,死前将这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太后。
因此,德馨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养在太后的身边的,相比于其他的孙儿,她跟太后的关系犹为亲密。
后宫的一些嫔妃,以及朝中元老,却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而对德馨忌讳三分。
“父王,您放心,儿臣不会露出马脚的!”赫惊鸿回转身,看着赫权起,眼中藏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翼。
只要他们不露出马脚,元庆帝是不能拿他们如何的!为何一定要去娶德馨?
当然,他想虽这样想,但心里却清楚的很,赫权起并没有一分夸大,这些年来,京中派来的细作和探子源源不绝,大部分虽已被他们查明之后,控制住了,但却也有一小部分还隐藏其中。
若他娶了德馨作世子妃,以德馨身后空白的背景,便是对元庆帝使的最好的障眼法。
如此一来,他们的掩护便也多了一层。
“你……”赫权起见他仍旧固执,手中的拳头重重的抡了起来,正要挥下,却又叹了一口气,失力般的收了回去,他太了解赫惊鸿的个性,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花言巧语,一派浪子作风,但其实,他却是个十分顽固且谨慎的人,他不会轻易做出决定,但一旦承诺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
今儿个,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初忠,和忤逆赫权起的命令,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惊鸿,这次去商州,你可是认识了什么姑娘?”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之际,若真是遇上了什么姑娘,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以赫惊鸿的相貌和财势,想要怎样的女人,都是唾手可得的。
赫权起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初初陷入爱河时的冲动,因此,他也渐渐明白过来赫惊鸿这段时日里的反常之举。
“没有!”他下意识的想掩饰什么,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哪里有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更何况,在怀南王妃过世之后,赫权起便一心一意栽培这个儿子,府中即使有妾氏,却也是从未放在眼中过。
所以……他的儿子定是在维护什么人,这个人还虏获了赫连城的心。
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赫连城的肩膀上,如同小时候父子谈心一般,赫权起宽慰一笑,声音低沉却和譪:“惊鸿,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要付出代价,若是你身陷困境,手上无财无权,你将眼睁睁的看着你想要的东西落入别人的手里;相反,若是你手握重权,主导苍生,那么……这世上的东西便任你拿捏了!”
说完这些,赫权起拍了拍赫惊鸿的肩膀,停下了脚步,与他面对面,眼中的怒意已然换成了父子间的温和:“这些年来,父王一直以你为荣,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让父王失望!”
说罢,他勾唇一笑,回转身,快步离开了。
初夏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些热意,早已不似春天的冰凉,赫惊鸿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主子,冷举人一家已经动身迁往京城了,您若是再不按照王爷的意思去办,只怕咱们的大事又要推后了!”黑暗中孙漓漠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赫惊鸿如此沮丧烦躁的模样。
以往,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能沉稳面对,看来……这一次,赫惊鸿是真的用了心了。
赵城随着孙漓漠的身后,也走了出来,却是使劲的拽了孙漓漠一把,沉声道:“主子很快就会想明白的,你就别出来给主子添乱了!”
方才赫权起的话,他们两人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娶德馨,是目前消除元庆帝对怀南王戒心的最好的方法,有太后在德馨背后看着,赫惊鸿便等同于娶了一个朝廷的细作回来。
表面上看,怀南王再要是有所动作,便是万难之事了。
但实际上,德馨也正好成了怀南王的掩护。
“赵城,你拉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按谋略我虽输你一筹,但是在感情方面,我可是行家,我这不是要给主子解解愁么?”
他之所以提到冷昌修一家,便是想提醒赫惊鸿,冷家一旦提拔起来之后,冷怀瑾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时时刻刻都有婚配的可能。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赵城连拖带拉的带走了。
……
马车咕碌碌的转动,摇摇晃晃间,耳边传来喧哗的叫喝声,冷怀瑾缓缓的睁开双眼,面前的赵楠正半跪在小几前煮着香茶,几碟点心也放在小炉子里温着,生怕她醒过来之后肚子饿了。
“小姐,我们到京城了,您看看外头,多么繁华热闹啊!”赵楠这一路上睡得极少。
许是头一回来京城,她显得异常的岳雀,与冷怀瑾的漠不关心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慢慢的坐了起来,顺着被赵楠撩开的车帘子往外看,只见街道两旁热闹非凡,各色商铺整齐有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繁华似锦的模样,走南闯北的商贩,亦是多不胜数,京城终究是京城。
即使再次回到这里,冷怀瑾还是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天子脚下,威严自成。
“小姐,那些东西好稀奇啊,在咱们商州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赵楠好奇的指着一排排沿街叫卖的摊挡,兴高采烈的欢呼了起来,毕竟是年纪尚轻的少女,头一回来到这样繁华的都城,亦难免她失了分寸了。
“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待看多了,你就不稀奇了!”
重回躺回榻上,心里却盘算着,再拐过这条街,前头应该就是她让张全在十里胡同买下的一方宅院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前头便传来张全欢喜的声音:“小姐,咱们家到了!”
说罢,马车应声而停,车帘子被撩了起来,冷怀瑾扶着张全的手跃下马车,与父母一道走进了这座新买的宅子。
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面积不大,但好在前后都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大花园,里头早在去年,她便托人种满了花草树木,亦重新修剪了一番。
在后院里,还栽种了一片竹林,如今这竹子已长有几米高了,一眼望去,就好似来到了一片绿色的天地之间。
“爹、娘,这宅子咱们便先住着,待日后爹爹高升了,朝廷定会赐个大宅院给咱们!”她笑着将父母扶到小厅中,赵楠正吩咐着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子去泡茶。
冷昌修和肖梅姑听了,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院落不大,但初来京城,便可以有地方落脚,于他们来说,可是省了一桩烦心事了。
想到冷怀瑾早已将这一切安排妥当,肖梅姑不禁溺爱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嗔怪道:“鬼机灵,你倒是学会自作主张,啥事都不与我们商量了!”
一家三口正说说笑笑间,却闻一声‘哐当’刺响,茶水撒了一地,低头一瞧,一名三十开外的婆子正惊慌失措的蹲下身子收拾那残碎的瓷片,脸上吓得苍白一片。
赵楠摇了摇头,低声训斥道:“王妈妈,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老爷夫人今儿个可是头一日回府,你打碎东西,这可多不吉利呢!”
这府里早已请了一些下人,这王妈妈便是事先就请在府里照顾打扫的。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下回定会小心的,还求赵姑娘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替我说说情!”王妈妈说罢,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