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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4 作者: 子醉今迷

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灰暗的天影中,霍玉鸣的身形显得孤单而又脆弱。

秦楚青本不愿搭理他。想他刚刚受完家法没几天,脾气又倔强。若是不达目的,少不得要在这边硬撑着不肯回去。秦楚青思量了下,终究无法任由他在这边继续受冷下去,于是撩开车上窗帘子,朝他那边稍稍点了下头。

刚才她的车子过来的时候,霍玉鸣已经注意到了,正往这边看着。见她点了头,他拢了拢衣裳,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离得近了,秦楚青才看清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而且,神情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颓丧与灰败。

秦楚青颇为讶异。

按理说,她对他施的家法并不算厉害。比起寻常的军法来,都要轻得多。依着霍玉鸣的身子状况,这个时候即便不是痊愈了,也应该是与正常人差不多了,断不会如此形态才是。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情,使得他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待到他离得近了,秦楚青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霍玉鸣滞了一瞬方才抬头看她,喃喃地“啊”了一声,复又反应过来,摇头说道:“没事。没甚么。”

平时那么开朗直接的一个人,就连遇到了自己哥哥都敢挥着拳头冲上去的少年,如今这样迟疑、这样犹豫,由不得秦楚青不奇怪。

她看着他那左右摇摆不定、无法下定决心的模样,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问道:“你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谁知霍玉鸣压根没有听她这句话。

他垂眸望着车辕,呆呆地看了半晌,这才答非所问地说道:“阿青,你说,我娘她是个坏人吗?”

秦楚青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

先前就是因了苏晚华到底应不应该挨处罚,霍玉鸣先是和霍容与打起来,然后是去霍玉殊那里跪宫门,最后和秦楚青两个人起了争执,故而又挨了鞭子。

因此,秦楚青一直觉得他是十分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错。至少,不算是个坏人,可以被原谅。

如今不过是出门了一趟,怎地霍玉鸣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秦楚青摸不准他是甚么意思,斟酌了下,说道:“好与坏,自是要看是在谁的眼中。人不同,看法就也不同。”

她这答法并无错误。

就如苏晚华的事情。她们觉得,苏晚华做错了。可是,在苏晚华的眼中,或是有些支持苏晚华的人那里,再看这整件事情,反倒要觉得她和霍容与是错误的,而且,还会指责两个人不敬长辈。

秦楚青不愿在霍玉鸣面前惹怒他,也是看着他的身子不好,不希望他再动怒。

谁知霍玉鸣听了这个答案,倔脾气又上来了,当即梗着脖子说道:“你这是何意?先前你那般对待她,分明是觉得她错了。如今我过来问你,你偏要做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来,是想糊弄谁?”

秦楚青这便察觉了不对,微微仰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若是之前,霍玉鸣听了她的答案,即便是发怒,也会是因为她话语中隐隐在指责苏晚华而发怒。断不会从那‘模棱两可’‘糊弄人’这边说。

秦楚青迟疑了一瞬,缓缓说道:“好与坏,在你面前我不做定论。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觉得她做错了。”

听了她最后一句,霍玉鸣明显地踉跄了下。

秦楚青赶紧喊了一声。

幸亏莫天反应够快,先前一直立在旁边留意着这里。秦楚青喊声响起的同时,他的身影一动,已经朝着霍玉鸣那边掠去。恰在他歪倒之前扶住了他。

两人身体相接触后,莫天心里一惊。霍玉鸣的身子异常地凉,也不知是在冷风里待了太久,亦或是身子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无法感受到暖气。

他忙急急喊了声“主子”,又和秦楚青说了霍玉鸣的状况。

秦楚青也是惊讶,忙让人将霍玉鸣扶上她的车子,她则下车准备步行而去。

待她刚刚下到地面,两个人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霍玉鸣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车子的方向一推,示意她继续坐车。

秦楚青没防备下,被他这一推弄得差点撞到车壁上,登时有些恼了,气道:“你这是做甚么!”

“没甚么。”霍玉鸣粗粗喘着气,“我跟你个女人争抢车子?笑话。”

“看看你自己现在的状况!”

“状况?”霍玉鸣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把推开莫天的搀扶,踉跄了下稳住身子,“没甚么状况。好着呢。”

说着话的功夫,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倒。

莫天忙又扶住了他。

秦楚青看霍玉鸣脸色不对,嘴唇都发了白。语气也不对,太过平静。凑到他跟前看了看,才发现他眼睛里也满是颓丧之气。

秦楚青看看四周,都是高门宅邸。没有可以休憩的地方。就朝莫天示意了下,让他在旁边守着。

她则和霍玉鸣一起,靠在车壁旁,低声说话。

“说罢。到底怎么了。”秦楚青轻声道:“有甚么事情,你与我说,我若能帮,总能帮得上。”想到先前霍玉鸣提起的苏晚华,她虽不忍心,却还是说道:“你娘的事情,恕我不能。”

霍玉鸣一听‘你娘’两个字,身子颤抖了下。好似怕冷似的,又拢了拢衣裳。

秦楚青见他脸色已经变了,就也不逼他,静等着他来细说。

许久后,霍玉鸣终于双唇抖动了下,开了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蓝蕊的人?”

秦楚青没料到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侧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目光茫然而又悠远,就颔首答道:“是。听说过。怎么?”

“她……是不是当年因着偷了东西被赶出府去的?”

“对。”

“她死了。”

“什么?”秦楚青没料到霍玉鸣突然说出这样三个字来,忍不住绷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霍玉鸣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挪动,依然空洞地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她死了。真的。”将这话说出来后,他心里竟是莫名地放松了点,于是继续说道:“就在赶出府的第二天,就死了。”

秦楚青愣在了那里,“你怎么知道的?”

霍玉鸣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听人说的。”

放出这个消息的,恰恰就是被赶出府去的何妈妈。

金妈妈有自己的家,倒也罢了。岁不光彩,但回家就好。

何妈妈却是苏国公府买来的孤身人。当年她家乡遭了难,她又和家里人走失,这才被人牙子买到了府里做下人。谁料因着机缘好,得以照顾了霍容与生母,这才跟着来了敬王府,一直都未成亲。她既是没了亲人,自然要寻了熟悉之人去。

有人问她,为何不去寻当年的故人一起住着?也好有个照应。何妈妈当时冷笑着说,去哪儿找故人一起住?一个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去了,一个贴到主子面前了,还一个死了多少年了。她去寻谁去?

当时刚好有王府伺候的婆子在旁边买东西,听了何妈妈和人的对话,就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她回去后,与院子里的另一个婆子在做事的时候顺口就说起了这件事情。

大家都知道,何妈妈、金妈妈、夏妈妈还有当年离去的蓝蕊,是伺候先敬王妃的四个大丫鬟。如今一一对上号之后,那‘一个死了’的,自然就是蓝蕊了。

两人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正好是清扫霍玉鸣院子的时候。

霍玉鸣听她们说起了这话,不知怎地,就觉得有些蹊跷,便将婆子叫了来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因着先前听到了何妈妈与人的对话,见霍玉鸣问起,就好生想了许久。最后很肯定地说道:“何妈妈说了,蓝蕊在离府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没了。很少人知道。她为了主家着想,就一直掩着没说。如今主家不仁不义,她断没有帮着王府遮掩的道理,自然要将这事儿说出来。”然后就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乱话。

这婆子听不明白何妈妈那些胡乱话是什么意思,但霍玉鸣足够机敏,却是从何妈妈那些话里听出了些端倪。将一些事情拼凑起来后,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里头越是发凉、发颤。可是他又不能对着霍容与说起这些,就只好过来寻了秦楚青。

秦楚青听着霍玉鸣毫无章法时断时续的叙述,有些明白过来,何妈妈暗指的凶手是谁。

虽然知道苏晚华做事素来狠辣,而且霍玉殊也明确说起过这一点。但是从霍玉鸣口中听到这样的事情,秦楚青也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明白霍玉鸣为什么会这副模样了。

先前她们将苏晚华处置,霍玉鸣还能用‘霍容与和苏晚华素来不和’当做借口,为苏晚华开脱。可如今他从一个近乎完全陌生的人口里听说自己母亲或许做过甚么,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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