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名字叫骥远。
——年仅十三的青葱少年,乐观开朗,性格单纯,被母亲保护的风雨不经,有点傻。
时值顺治八年,满清开国之初。他们家是正统镶白旗,年迈的祖母慈祥威严,与京城中大多世家有旧;父亲努达海,将军,目前正在北方打仗;母亲雁姬,宽厚善良,美丽雍容,治家有方;比他小两岁的妹妹珞琳,口齿伶俐,没心没肺。
父母情投意合,家中并没有侍妾通房,也没有会威胁到他地位的庶子庶女,所以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完美的家庭,高贵的身份,稳固的地位——这是莫延推算出自己不得不在这个世界待三十七年五个月零七天以后唯一的安慰了。
但很快他又受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打击:循着熟悉的精神波动找过去,他看到了骥远的祖母。
祖母……
莫延——骥远默然。
年迈的老人靠在榻上,小丫鬟给她捶着腿,母亲雁姬侍立在一旁,珞琳倚在她怀里,叽叽咕咕地说话。
“祖母”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瞥着他的眼角余光却有几分促狭。
莫延囧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那张苍老的满是褶子的面孔跟微生茉光洁无瑕的脸联系起来,活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隐性的视觉系动物一枚。
话说“祖母”现在年纪就已经很大了,三十七年后……从生理条件上来说,她还活着吗?
这个时代,百岁老人可不多。
他的表情充分娱乐了微生少女,连凭空老了几十岁的郁闷也都一扫而空。想到以后少年每天都要见面,更是乐不可支。
雁姬含笑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儿子,带着几分宠溺地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祖母请安!”
莫延顿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请了个安,动作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表情还带着一点点委屈。
微生祖母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_……_……_……_……_……_……_……_……_……_……_三十七年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长得足够让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这就是没有其他兄弟的坏处了,传宗接代必须得自个儿亲自来。莫延对于这些并没有太大抵触:他干脆把这当成另一次投胎重生的人生来过。
读书、习武。十四岁的时候瞒着宠爱他的母亲偷偷跑去参军,从普通的步兵开始干起,在家里系统学习的知识和现代的学识带给他不一般的眼光和全局观,家传的武艺和神秘莫测的魔法带给他安全和杀敌的保障。清初时候,全国各地战事不断,三年时间,莫延就已经成为正四品参领。如果不是他年纪实在太小,这个位子还可以往上挪一挪。
三年中,莫延是哪里打仗哪里跑,哪里危险哪里去,父亲努达海几次下令要把他调到他所在的部队都抗命不从,因为怕见到那位“祖母”五过家门而不入,到京城复命也来去匆匆,反而被传为佳话。
努达海现在已经是威名远播的威武将军,声名赫赫,麾下马鹞子令无数敌酋闻风丧胆。大将军的重压下,莫延的上官苦着脸要把他打包送京,雁姬的来信也一封比一封悲切,差点儿就要以死相逼。重重压力之下,莫延不得不收拾包裹,告假回家了。一进门,先黑着脸依照规矩去向祖母请安。微生祖母看着他的黑脸很乐呵,不过见一遍雁姬那眼珠子恨不得都粘在儿子身上的模样,终归不忍,挥挥手放他们“母子”叙话去了,做大度状。
雁姬感激涕零,深感婆母慈爱;莫延却暗自咬碎了一口牙。
刚到雁回阁,雁姬便一把将莫延揽到了怀里,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眼泪如雨落下,却不责备,只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你这孩子,便是真想要参军,只要张口说了,祖母母亲还会拦着你上进不成?做什么逃家出门,还白白让你祖母伤心担忧?若是祖母因此身体有个不好,你又该如何?几次进京述职也不归家,难道这将军府竟成了龙潭虎穴不成?你这样,让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正是……心痛若死了……”说道后来,还是忍不住留露出一丝怨意来,愈加泣不成声。
莫延忙半跪于地,双手合握着雁姬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诚恳道:“让额娘担心了,都是儿子的不是。额娘莫要如此说,不然儿子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雁姬忙捂住他的嘴,泣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身在军中,刀剑无眼的,千万莫要轻言生死……你若真要孝顺我,就好好珍重此身,别再轻易犯险了……”
莫延掏出锦帕为她拭泪,却不应声。
“你答应我!”雁姬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中隐隐藏着后怕和哀求,“你答应我,日后莫再做这般事了……额娘,额娘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有个好歹,叫我可怎么活啊……
莫延轻声道:“额娘,男儿立身于世,岂能佝偻俯行于世间?儿子虽不才,但也想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他日也为母亲挣一份煊赫诰封。”
雁姬含泪道:“我不要什么诰封……只盼你平平安安的……”
“若庸庸碌碌一声,固然能保得平安,但是额娘,”莫延仰望着雁姬,也有些动容,“那样儿子一生都不会快活!”十七岁的少年,俊美朗目,朗朗之音掷地有声。
“便是如此,也不需要你如此自苦啊!”雁姬退让一步,劝说:“便是你不愿入你阿玛的军中,也可以找一个他信任的同僚调入麾下,只是平日里稍微照拂一二,也可让额娘放心些。”——莫延同学现在的上官的上官,其实平日里与努达海颇有些龃龉,朝堂上吵了几次架,连内宅中的雁姬都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