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公主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栖凤院外,带刀侍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目带警惕地看着里面,绑架了公主的女子。
里头,婢女们早已把涂菲媛又气、又骂、又咒、又求了几百遍,都没有用。涂菲媛盘腿坐在地上,逼得广玉公主也不得不姿势不雅地坐在地上。一条腰带将两人捆在一起,兼之涂菲媛手握簪子抵着广玉公主的颈侧,婢女们和侍卫们投鼠忌器,全都不敢妄动。
“喂,你总得叫我们公主用晚饭?”一个婢女忍着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涂菲媛动也不动,眼角瞄了她一眼:“我不吃。我减肥。”
谁管你吃不吃了?婢女心下生了气,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耐心说道:“姑娘不吃,总得叫我们公主吃?”
“饿一顿而已,死不了。”涂菲媛淡淡说道。
广玉公主与她僵持到现在,半丝便宜没占着,眼下已是无力多过于恼恨,闻言十分不雅地翻了翻白眼,连话也不想说了。
婢女们却怕饿到广玉公主,人人都知道广玉公主的脾气,那叫一个睚眦必报,多么小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并且秋后算账,治得她们难受。如果这会儿饿着她了,只怕事后没好日子过。故此,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
涂菲媛冷然不动,分出三分心神治住广玉公主,两分心神警惕着,另外五分心神继续推演接下来的计划。
天色愈发晚了。厨房里的饭热了一回又一回,最终也没入了广玉公主的口。眼瞧着,就到了广玉公主就寝的时候。
婢女们渐渐摸清了涂菲媛的脾气,那叫一个又冷又硬,想叫她答应点什么,比登天还难。故此,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把广玉公主的就寝用具从寝室搬了过来,对涂菲媛说道:“姑娘,我们公主要休息了。你要不要一起?”
“怎么?铺这样柔软的床来诱惑我,想叫我睡死过去,好把公主救出去?”涂菲媛看着她们,似笑非笑。
婢女们微微变了脸。她们的确在枕头中加入了使人昏睡的药物,便是想叫广玉公主和涂菲媛都昏昏睡去,然后趁机救出广玉公主。这下被涂菲媛一语道破,不免都有些尴尬起来。
“都不必费心了。今晚,谁也别想睡。”涂菲媛淡淡说道。
她的计划已经推演了数遍,渐渐有了信心,只不过今天太晚了,并不合适。只能等到明日,才能展开计划。
这一晚,少不了拖着广玉公主,折磨一个晚上。谁叫广玉公主如此可恨,将她抓来呢?若非如此,兴许她能治住抓阿俊的侍卫队长,把阿俊救下来。
想到这里,涂菲媛心中便有些恨,簪子抵住广玉公主的脖子,往里扎深两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坏了我多大的事?”
阿俊被人用箭钉住手脚,又当胸穿透,染得浑身血迹的一幕,又浮现在脑中。又想起阿俊最后那句,低低的声音:“媛媛,痛。”有气无力,虚弱飘浮,再不复往日的娇娇可爱。一时间,恨极了广玉公主。
“臭丫头,你松手!”广玉公主被尖锐的簪子刺得肌肤发痛,唯恐涂菲媛真的刺破了,给她留下疤痕,脸色一变,又骂起来。
涂菲媛冷冷听着,也不阻止她,直等她骂够了,才冷冷说道:“你尽管骂。反正你是吃不到东西,也喝不到水的。你这会儿用力气越多,一会儿就越渴、越饿。反正我是没所谓的,我正要减肥,一顿不吃,有利无害。”
“你!”广玉公主咬着唇,气得五官都狰狞起来。
她跟涂菲媛不一样,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公主,饮食作息都是有规律的。尤其这几年她年岁越长,更加认识到保养的重要。除却每顿饭的食谱之外,每日必要睡到四个时辰以上。这会儿正到了就寝的时候,可恨臭丫头绑着她,叫她一点睡意也没。
两人僵持不下,周围的婢女被涂菲媛命令不许靠近,外头院子里的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却丝毫没有帮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渐渐的,广玉公主的困意上来,忍不住想睡了。但是,眼下的情势,又叫她不能睡。便打起精神,对婢女们道:“讲个故事给本公主听。”
婢女们便连忙搜肠刮肚,给广玉公主讲起故事来。
一开始,的确是有效的,广玉公主的困意略减,勉强打起精神听着。渐渐的,广玉公主支撑不住了。这会儿已经与平时就寝的时分,晚了大半个时辰了,她只觉得眼皮发沉,很想倒头睡去。
然而,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能睡过去,次日便要沦为笑柄了!于是,广玉公主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婢女们也是乏了,但是广玉公主都没睡,尤其是这种情形,她们哪里敢露出来?只挖空脑筋给广玉公主讲故事,一边讲,一边带着肢体动作,务必夸张好笑,叫广玉公主打起精神来。
“公主,外头还有一堆大男人看着呢,您就这么睡了啊?”涂菲媛的手跟广玉公主的脖子捆绑在一起,察觉到广玉公主的头,有些歪歪欲坠,讥笑说道。
广玉公主被她一喊,略有些清醒,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坐直了。然而,她毕竟是困了,不知不觉,身子又有些歪去。
“公主,您的哈喇子流我手上了。”涂菲媛半是嫌恶,半是嘲笑地道。
广玉公主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嘴,发现什么也没有,才明白是被涂菲媛给耍了,气得扭头说道:“臭丫头,你少作怪,等本公主脱身,有的你好看!”
“公主先脱身再说吧。”涂菲媛凉凉说道。
夜还很长。广玉公主愈发眼皮发沉,困得睁不开眼。然而每当她闭上眼睛,想悄悄睡一下时,背后便传来一个冷不丁的声音,叫她一个激灵醒过来。
“臭丫头,本公主跟你拼了!”广玉公主再一次想睡着时,涂菲媛又在身后讥讽她,广玉公主实在困得狠了,不想理会,谁知涂菲媛竟在后面掐她,生生将她掐得半丝睡意也无。
这些年来,广玉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连觉也睡不得?直是气得狠了,扭头要跟涂菲媛打起来。
涂菲媛将簪子的尖部一转,对准广玉公主的面前:“公主仔细毁了容,届时,府里随便找一个婢女出来,都比你漂亮。”
“臭丫头,你真恶毒!”广玉公主心里气得快要炸了,只觉得脑子里蒙蒙的,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又丑又黑的怪丫头活活撕了,但是看着冰冷的簪子尖部,一动也不敢动了。
最终,广玉公主不得不坐回去,忍着困意与涂菲媛的讥讽。
长夜漫漫,竟是广玉公主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当年计划失误,本来预计烧死云诗的大火,竟连涂大海也烧死的那一晚,她也没有如此难熬过。咬着牙,掐着手心,对涂菲媛说道:“臭丫头,你比你娘更可恶一百倍!”
涂菲媛微微一笑:“过奖。我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广玉公主气得咬着牙,冷哼一声,再也不敢说话。
这一夜难熬,终究到了头。眼看黑寂的天幕逐渐发灰、变白,广玉公主竟觉得热泪盈眶。她隐隐察觉到了,涂菲媛不叫她吃、不叫她睡,必是打着什么主意。如今天亮了,只怕要实行了。
“臭丫头,你有什么打算,现在可以说了!”广玉公主咬牙说道。活活饿了一晚上,还不许睡觉,广玉公主早就临近崩溃,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什么情绪都不分明了,就好像她明知道应该气、应该恨,却道不出那种语气来。
她,只想睡觉。
扑到柔软的床上,狠狠睡一觉。
涂菲媛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去叫你爹来。”勾了勾唇,“我要告、御、状!”
玉峰山,太子别院。
经过一晚上的看护,阿俊的情形终于稳定下来。脸色虽然苍白,但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脉象已经平复下来,肢体莫名的抽搐也不见了,身上的箭都被拔了出来,此时平平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殿下,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沐神医离开床边,向斐仁请辞。
一晚上,斐仁倒也没离开,就坐在不远处,支着额头假寐,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闻言,站起身走向床边,观察了下阿俊的情形,说道:“他这样有多久了?”
沐神医说道:“有两个时辰了。”
“你回去吧。”斐仁便对她挥了挥手,头也不抬,坐到阿俊的床边,乌沉的眼珠子盯着阿俊,“小东西,看你往后还敢跑?”
沐神医的心头跳了跳,没再多看,忙别开眼退下了。阿俊明明跟涂菲媛在一起,眼下他受伤被捉了,却不知道媛媛怎样了?回到紫霞山庄后,便将事情告诉了孟庄主。
孟庄主不见沐神医归来,也是一晚没睡,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我叫黄连去看看。”说罢,又觉不妥,“我亲自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去。”沐神医说道。
孟庄主道:“你一晚上没有休息,就别去了,我去看看就行。”
“不碍。”沐神医摇摇头,秀美蹙起,“我这心里跳得厉害。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孟庄主便搂过她道;“好,那咱们一起去。”
便叫黄连备了车,一大清早就往玉河村赶去。路上,孟庄主劝沐神医眯一会儿,沐神医只是摇头:“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妙。媛媛是那样嘴硬心软的人,她若知道阿俊的惨状,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她该来求我们的。可是她也没来,难道她并不知道?可是,阿俊都和她一起,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一会儿到了,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你莫着急。”孟庄主缓声哄道。
沐神医点点头。
马车渐渐驶进玉河村,黄连来过两次,清楚路线,一路径直往北边去了。
“涂姑娘在家吗?”马车停在篱笆院子外面,黄连下了车,朝里面喊了一声。
“谁喊我们媛媛?”李氏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是涂老头。二老的眼睛都是红肿的,显然一夜没睡,还悄悄哭了不知多久。
看着二老的神情,走下车的孟庄主和沐神医都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您二老是涂大海的父母亲,媛媛的爷爷奶奶?”
见到二老点了点头,沐神医连忙问道:“媛媛呢?她是不是出事了?”
“你们是什么人?”涂老头虽然难过,警惕心仍然在,打量着这两个人说道。
黄连是来过的,连忙从孟庄主后面走出来,说道:“大爷,您还记得我吗?这就是我们庄主,孟庄主,就是涂姑娘之前给阿俊做掩护的孟庄主。”
“是你们!”涂老头认了出来,连忙说道:“里面请。你们此来何事?”
孟庄主说道:“我们在太子别院发现阿俊,见他受了重伤,特来问一问,媛媛没事吧?”
“啥?你们看见阿俊了?他没死?”李氏急忙擦干净眼泪说道。
孟庄主说道:“他受了重伤,没有死,内子看护了他一晚上,已经脱离危险。”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李氏提高的心,放下一半。原以为死了的阿俊,竟没有死,这是个好消息。只不过,小孙女儿究竟去哪儿了呢?便又哭了起来,“我们媛媛被抓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
涂老头在人前较撑得住,便勉强将事情跟孟庄主讲了一番。
“许家小子?知道却不说?”沐神医听罢,冷哼一声,“带我去!我有法子叫他开口!”
在涂老头和李氏的带领下,孟庄主和沐神医来到许家门前,抬手敲门。
“谁呀?”一大清早就被敲门,陆氏还没有醒,迷迷糊糊来开门,就看见门前站了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与冷清貌美的女子,两人穿着打扮不俗,不由得愣了愣:“两位仙人路过我家门前,不知有何事?”
沐神医冷冷道:“把许凌云叫出来!”
“哦,好。”陆氏对沐神医的冷声并没有见怪,似这样冰雪般的仙人,本就该高高在上,哪有同普通人说话还好声好气的?便去许凌云屋里,叫起了许凌云。
许凌云十分奇怪,谁大清早找他?穿上衣服来到门口,见到沐神医的容貌,不由得眼中露出惊色。
“啊!你抓我做什么?”许凌云才看了两眼,便被孟庄主钳住了肩膀,不由得吃痛一声。
沐神医随即袖口一抖,落出一卷布包,利落展开,抽出一根银针,对准许凌云浑身穴位插了下去:“谁抓走了媛媛?你说是不说?”
“啊!疼!啊!啊!”许凌云顿时凄厉地惨叫起来。孟庄主一松手,他便自动瘫在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打滚,一边忍不住痛叫。
陆氏惊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仙人?分明就是恶人!她家云儿不知如何得罪了他们,竟来报复来了!顿时叫道:“你们做了什么?快放了我儿子!”
孟庄主和沐神医都不理她,站在一处,冷眼看着许凌云在地上打滚,惨叫声越来越凌厉,眉目愈见讥诮。沐神医使的这套法子,乃是先人研究出来,专门惩治恶人用的。一开始,浑身如针扎,逐渐越来越痛,浑身如火烧,疼痛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世间没人能抵得住。
果然,不出一会儿,许凌云便大叫起来:“姓斐!抓走她的人,姓斐!”
孟庄主和沐神医同时眼皮一跳:“姓斐?”
“不错,我看见他们掏出令牌,上面刻着‘斐’字。”许凌云忍痛大叫道。
孟庄主和沐神医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广玉公主!”
沐神医大步上前,捏着银针,在许凌云的眉心一刺,而后飞快收回布包,与孟庄主一起,转身大步离开。
“咋回事?什么广玉公主?”就等在身后的涂老头和李氏也听见了,不由得呆住,“阿俊被太子抓走?媛媛被公主抓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庄主和沐神医不及向他们解释,脸上沉得厉害,只说道:“二老放心,我们这就进京,去救媛媛。”
“等等!你们是大海的朋友?”涂老头叫住两人问道。
孟庄主回身安抚道:“大海是我父亲的学生,与我也是朋友。媛媛的母亲,更是内子的救命恩人。媛媛被抓,我们不会坐视不理。二老暂且放心,等我们消息。”
“哦,哦,好,那就麻烦你们了。”涂老头闻言,肃容对二人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