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卫青不能说,所以他只能回答天子,没有,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没有过令他后悔懊恼之事。他不说假话,除了这一件他现在想来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情。
“回禀陛下,下臣从未做过后悔之事,若是日后后悔,下臣当日绝不会做。”卫青低着头话却说得沉稳有力。
“呵”刘彻发出极轻的一声嗤笑,而后仰起头又放空了眼神,良久他才淡声问道:“卫青,那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曾经非常痛恨自己。”
痛恨吗……
卫青垂下了眼帘,想起那个大雨倾盆而下的正午,未央宫宏伟的大殿在雨帘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围城,艳红的鲜血在他的眼前盛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然后又在大雨中迅速的凋零萎谢,变成一片淡淡的红。
他想起自己怀中那张极美的苍白的脸孔,痛苦的,无助的唤出他的名字,那一刻的震惊中他确实痛恨过自己的无用,并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像那天一样痛恨。
“下臣……有过。”卫青眉心一紧垂首回答。
“是一种身那么样的感觉?”刘彻靠在汉白玉廊柱旁,神色晦暗,“你据实相告,朕想听你的真实感受。”
卫青沉默了好长时间才答道:“犹如狱火煎熬,很痛苦。”
刘彻没有再追问下去,狱火煎熬这四个就已经说出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陛下恕下臣无能,无法向陛下描述当时的心境。”留情见刘彻没有发话,以为是自己让天子不悦,连忙躬身谢罪。
“没什么,你何罪之有。朕还没谢你,那日,幸而你及时将皇后带回大殿。”刘彻抬头望着远处未央宫宏伟的屋宇语气怅然的对卫青说。
“下臣不敢。”卫青抱拳道。
虽然卫青的心绪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沉稳平静但他清癯的面容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垂首敛眉尽职尽责的站在刘彻身后。
刘彻看向远处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个小步奔跑的身上面,他虚眯双眸看清曹小北后立刻紧走几步来到御阶处,
不多时曹小北便跑上了御阶,在刘彻身前匆忙下拜伏地道:“启禀陛下,娘娘醒过来了,御医令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没有大碍?什么叫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好好的会痛成那般光景?!”
刘彻得知陈娇无事本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一想起陈娇疼痛时的模样,火气就噌噌向上冒。刘彻其实气他自己,可是这种他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因此最容易迁怒于人,而被迁怒的人中首当其冲就是御医令。
“皇后醒了就算没事了吗?!若是连病因都查不出来朕养太值房这群饭桶做什么!”刘彻火冒三丈怒道,“御医令到底是怎么说的!”
天子一怒廊下站立值守的羽林郎纷纷单膝跪地,大殿门边宫女宦官更是跪了一地。
曹小北算是第二个被迁怒的人,他一个宦官宫监又不是御医哪里懂得那么多,可是面对盛怒的天子只能战战兢兢的回忆着御医令给大长公主的回话:“禀陛下,御医令说,呃,说娘娘忽然小腹剧痛是因为,是因为小产之时血流不净,或者是,是那个,啊,是吃了相冲的食物,引起的凝血……凝血脱落,表现起来就是剧痛无比。”
御医令说话往往不比术士强多少,也是玄之又玄,其间还有些医用辞句,曹小北能说个差不多哦已经够难为他了。
“到底是什么相冲的食物?说!”
“陛下息怒小人不知。”
曹小北这下是真的没招了,御医令也只能推测凝血脱落的原因是食物相冲,只要有些活血用途的食材都有可能造成这个结果,话说谁又能晓得皇后恢复的一天比一天好竟然腹中仍有凝血呢。这种事也是看天运,想要完全避免根本就不可能,还要说清具体是哪几种食物相冲,御医令都不清楚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刘彻见曹小北也没什么能问得出来的话了,冷喝道:“把御医令和今日会诊的御医都给朕传到宣室殿来,立刻!朕要亲自问问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还敢在朕的宫里混!”
刘彻吼完一甩手转身朝大殿而去,留下一脖子冷汗的曹小北。
刘彻走后单膝跪地的卫青站起身,看着曹小北已经跑远的背影心里好似五味陈杂,混合在一起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听说她已无大碍后,他郁堵的心口终于有了片刻的轻松。